第410章 父令残页,双赎之责(1 / 2)

油布卷在风里晃出细碎的影子,苏若雪望着那抹晃动的温柔,喉间的酸涩刚要退去,却见顾承砚忽然攥紧了袖口。

他垂眼时睫毛投下阴影,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这是他心绪翻涌时的惯常动作。

\"若雪,我回趟祖屋。\"他声音平稳,却在转身时碰倒了墙角的染缸,靛蓝的汁液在青砖上洇开,像滴未干的墨。

苏若雪望着他疾步离去的背影,忽然想起昨夜整理账册时,他对着父亲的旧木箱发了半宿呆——那只上着铜锁的樟木箱,是顾老爷临终前亲手塞进他怀里的。

顾家祖屋的阁楼落着薄灰,顾承砚用袖口擦去箱盖上的尘,铜锁\"咔嗒\"一声开了。

箱底压着叠泛黄的商会档案,最上面那份封面写着\"1927年顾氏绸庄年度善捐名录\"。

他指尖微颤着翻开,果见末页边缘有锯齿状的撕痕,与蚕茧纸上的断口严丝合缝。

\"果然。\"他喉结滚动,从怀里摸出个拇指大的青瓷瓶——那是苏若雪用茜草和明矾调的秘染膏,能让残纸显影。

沾着膏体的棉签轻触断口,纸纤维遇水膨胀,模糊的墨迹竟缓缓浮出:\"兰\"字的下半截,像株被截断的兰草,根茎处还凝着墨点。

阁楼的窗没关严,穿堂风掀起档案页,发出簌簌的响。

顾承砚忽然想起七岁那年,父亲醉倒在祖祠的供桌前,抓着他的手腕哭:\"砚儿,那年若再多筹三百银元,她就不会被送回去......\"那时他不懂\"送回去\"是什么意思,只记得父亲掌心的温度烫得吓人,像块烧红的炭。

\"承砚?\"

苏若雪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她抱着本鼓囊囊的盲文册,发梢沾着工场的棉絮。

顾承砚慌忙将档案塞进箱底,却见她已走到近前,指尖正抚过那页显影的残纸。

\"我查了《匠人名录》。\"她的手指在盲文册上轻轻叩击,\"1927年顾氏赎身的匠人中,有十二人姓兰。\"她抬头时眼底泛着水光,\"我母亲的族亲,当年就是被卖进织坊的兰氏旁支。\"

顾承砚的太阳穴突突跳着。

他想起苏若雪总在每月十五去普济寺,想起她给老匠们算工钱时总多拨半文,想起她把母亲的银梭子挂在\"归兰号\"机头——原来那些温柔里,早埋着未愈的旧伤。

\"你父亲救过她们,却因后续无力,致其再陷牢狱。\"苏若雪的声音轻得像叹息,\"这不是巧合,是两代人的债。\"

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顾承砚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说\"火种有鞘\"。

那时他守在病榻前,只当是弥留呓语,此刻看着苏若雪眼底的光,突然懂了——火种需要鞘来护持,而鞘,是赎罪的自觉。

\"走。\"他抓起桌上的残纸,\"去提篮桥工场。\"

提篮桥的夜比往常更亮。

顾承砚让人搬来十二口铜盆,将顾家旧账本一摞摞丢进去。

火舌舔着泛黄的纸页,\"赎身银违约金\"这些字在火焰里扭曲成灰,周阿公抹着泪往火里添了把松枝,火星子噼啪炸响:\"造孽啊,这些本子压得老匠们抬不起头......\"

最后剩下的是那页蚕茧纸。

顾承砚用麻绳将它悬在\"归兰号\"机头下方,残纸上的\"兰\"字在火光里若隐若现:\"此为顾家之耻,亦为顾家之始。\"他转身看向围过来的匠人们,喉结动了动,\"凡曾受顾家旧制所困者,其子弟可优先入''活谱工坊'',免三年工钱。\"

人群里爆发出抽噎声。

有老匠跪下来磕头,额头撞在青石板上咚咚响;年轻学徒红着眼眶攥紧拳头,指节发白;连方才搬砖的工人都抹着泪,把沾灰的手在衣角擦了又擦,像是要去接什么贵重东西。

苏若雪站在人群边缘,看着顾承砚被围住的背影。

他的衬衫被烟火熏得发皱,可腰板挺得笔直,像株在暴雨里扎根的树。

她摸了摸怀里的盲文册,那里夹着母亲当年的赎身契——墨迹早褪了,却还留着淡淡樟木香。

\"承砚。\"青鸟的声音从人群外传来。

他手里捏着那页残纸,在月光下对着自己的掌心比了比,\"这指纹......\"他顿了顿,将纸小心收进怀里,\"我明早去工部局查档案。\"

顾承砚点头,目光扫过悬在机头的残纸。

夜风卷着烧纸的焦香扑来,他忽然听见记忆里父亲的声音:\"砚儿,男人的肩,要扛得起别人的命。\"

此刻他终于明白,所谓传承,从来不是接下多少银钱田产,而是接住那些未赎的罪,未圆的愿,然后替前人,也替自己,把路走得更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