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窗的风裹着秋凉钻进妆匣,苏若雪的指尖在青瓷瓶上轻轻一叩。
顾承砚说过,这\"战色秘膏\"是从《云谱残卷》里抠出来的老方子,青矾配皂角汁熬了七七四十九天,专破见不得光的鬼把戏。
她拔开瓶塞时,膏体泛着琥珀色的光,滴入清水那刻,水面像被揉碎了一片青天。
\"阿姐,广生的纱样取来了。\"小桃捧着竹篾篮进来,竹篮里叠着六匹月白纱,边角还沾着广生洋行的封条。
苏若雪捏起一匹,纱面素净得像刚下的雪,可她知道,这底下藏着山本正雄的毒牙——顾承砚在密室里说这话时,钢笔尖几乎要戳破地图上\"广生洋行\"四个字。
纱浸入水的瞬间,苏若雪屏住了呼吸。
清水慢慢浑浊,先是一点暗红,接着是两点、三点,像被谁用细针在水面上戳出的血珠。
小桃凑过来看,突然\"呀\"了一声:\"阿姐你看!\"苏若雪顺着她的指尖望去,纱线纹路里浮起细密的红点,歪歪扭扭连成一串字符——正是顾承砚说的日文编号\"nks\"。
\"把所有纱样都泡了。\"苏若雪的声音稳得像块玉,可指尖掐进掌心,\"小桃,去叫绣房的阿婆们来,每人誊录三匹的数据,要连纱线经纬数一起记。\"她转身从妆匣最底层摸出桑皮纸匣,封皮上还留着顾承砚的墨痕\"罪证\"二字,\"记完就塞进去,封条用鱼鳔胶,要粘得连蚂蚁都爬不进。\"
顾家密室的门被推开时,顾承砚正对着算盘拨珠子。
他抬头看见苏若雪抱着纸匣进来,发梢还沾着水珠子,嘴角先翘了起来:\"成了?\"纸匣往桌上一放,他掀开封皮的手都带着抖,等看清第一页誊录的编号,突然笑出了声,指节敲得桌面咚咚响:\"山本当这是隐形的锁链,倒成了拴他脖子的绞绳!\"
他绕着桌子走了两圈,银锁在衣襟前晃得人眼花:\"若雪,你明日让账房支三十块现大洋,给誊录的阿婆们打酒。\"说着突然停住,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角,\"辛苦你了。\"苏若雪望着他眼里的光,想起昨夜他在密室里翻《云谱残卷》的模样——煤油灯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像株在风里较劲的竹。
子夜的《申报》馆还亮着灯。
青鸟贴着后墙翻进去时,鞋底蹭掉了一块墙皮。
他摸出怀里的布包,里面是三匹显形的纱样,还有张写着\"华商所用之纱,谁在编号?\"的信纸。
主笔室的窗户没关严,他把布包轻轻推进去,又在窗台上压了块银元——顾先生说过,报馆的先生们骨头硬,可油墨钱得给足。
\"啪!\"
广生洋行的会客室里,松本一郎拍碎了茶盏。
《申报》头版的《纱中有码?
》像把刀扎在他心口,字里行间的\"匿名匠人\"像根刺,扎得他坐立不安。\"烧!\"他扯松领带,\"把仓库里的纱搬十匹来,当着记者的面烧,看他们还说什么!\"
顾承砚在绸缎庄二楼看着这出戏。
他怀里抱着茶盏,茶是苏若雪泡的碧螺春,喝到嘴里却像蜜——三天前他就让苏若雪把广生送来的\"隐形纱\"悄悄换成了普通纱,就等着松本这把火。
楼下的记者举着相机,松本抓过匹纱往火盆里扔,火焰腾起时,纱面果然干干净净。
\"我就说......\"松本的笑还挂在脸上,街角的染坊突然传来尖叫。
\"王阿爹!你家的蓝布遇雨显字啦!\"
顾承砚放下茶盏,望着窗外跑过的黄包车。
他早让阿福在小染坊的水缸里加了皂角水,广生的纱一泡,\"皇道昭和\"几个字就像蛆虫似的爬了出来。
租界工部局的巡捕吹着警哨往染坊跑,松本的脸白得像张纸,手指抠进沙发缝里,指甲盖都裂了。
\"顾先生,工部局来电话了。\"账房先生探进头,\"说要暂扣广生三仓纱货,待查。\"
顾承砚摸出怀表看了眼,七点整。
他望着窗外渐起的暮色,突然想起王慎言昨晚捡的那朵野菊。
弄堂里的青石板该结霜了吧?
他想着,把茶盏里的碧螺春一饮而尽——有些刀,该出鞘了。
隔壁恒裕隆绸庄的后厅里,王慎言捏着《申报》的边角,纸页被他捏出了褶皱。
染坊的叫声还在耳边响,他望着窗外顾家绸庄的灯笼,突然想起林芷兰走前说的话:\"这世道,总得有人做那把割毒瘤的刀。\"
秋风吹得窗纸簌簌响,他摸出怀表里的小照片——是苏若雪十六岁时在绣楼的模样,发间别着朵野菊。
照片背面有行小字:\"慎言哥,等国好了,我们去看苏堤的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