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毒棋焚天(2 / 2)

“结阵!盾牌!”韩擒虎目眦欲裂,狂吼着挥舞长枪拨打箭矢。然而,仓促之间,溃兵哪里还能结阵?恐慌彻底压垮了最后一丝理智,幸存者如同没头的苍蝇,互相推搡、践踏,只想逃离这片死亡之地!

就在这极度的混乱中,山道前方,一块巨大的山岩之后,猛地转出一彪人马!当先两骑,如同门神般堵住了去路!

左边,陆昭手持长刀,刀尖斜指地面,面色冷峻如铁,眼神锐利地扫视着混乱的敌军。右边,林羿端坐马上,手中赫然端着一架造型狰狞、闪着幽冷寒光的强弩!弩机早已张开,冰冷的弩矢正稳稳地锁定着人群中最显眼的那个目标——韩擒虎!

“韩擒虎!”林羿的声音在寒风中带着金石之音,清晰地传入每一个溃兵的耳中,“此路不通!纳命来!”

“是你们!”韩擒虎看清来人,新仇旧恨瞬间涌上心头,尤其是看到林羿那张年轻却充满杀气的脸,更是想起白日被阿骨所伤的耻辱!一股暴戾之气冲昏了他的头脑。“就凭你们也想留下老子?兄弟们!随我杀出去!”他狂吼着,不顾腿伤剧痛,猛地一夹马腹,挥舞着长枪,竟带着最后几十名死忠亲兵,朝着陆昭和林羿组成的防线,发起了绝望的冲锋!他要拼死撕开一条血路!

“找死!”陆昭冷哼一声,长刀一摆,“弓弩手!三轮齐射!压制!”

两侧山崖上和巨石后的弓弩手再次发威!箭雨泼洒而下,将韩擒虎身后的亲兵射得人仰马翻!

而林羿,眼神冰冷如万载寒冰,死死锁定着冲锋而来的韩擒虎。他屏住呼吸,手指稳稳地扣在弩机上,计算着距离、风速、目标的移动轨迹。这一刻,连日围城的屈辱……尽数化为指尖冰冷的力量。

韩擒虎越来越近,狰狞的面孔在风雪中扭曲,枪尖的寒光刺眼。他甚至能听到对方粗重的喘息和狂怒的咆哮!

就是现在!

林羿眼中寒光骤闪!

扳机扣下!

嘣——!

一声令人心悸的机括震响!那支特制的、带着倒刺的沉重弩矢,如同蛰伏已久的毒蛇,瞬间离弦!速度之快,在空中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它无视了风雪,无视了距离,带着林羿积攒的所有杀意和精准的计算,直奔目标!

噗!

一声沉闷到令人牙酸的声响!

高速旋转的沉重弩矢,携带着无匹的动能,精准无比地贯入了韩擒虎因为暴怒而微微前探、试图嘶吼的咽喉!箭头从后颈带着一蓬血雨和碎裂的骨茬透出!

韩擒虎前冲的狂暴姿态瞬间凝固!他脸上的狰狞和狂怒瞬间被难以置信的惊愕和死亡的灰败所取代!手中的长枪“当啷”一声脱手掉落。他庞大的身躯在马上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双手徒劳地捂住鲜血狂喷的喉咙,发出“嗬嗬”的漏气声,眼神迅速涣散。

“将……将军!”他身边仅存的几名亲兵发出绝望的悲鸣。

韩擒虎最后的目光死死瞪着前方山岩上那个放下强弩、面色冷峻如霜的青年将领,似乎想将这个终结者的面容刻进地狱。随即,他眼中的光芒彻底熄灭,沉重的身躯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轰然从马背上栽落下来,重重砸在冰冷的、被鲜血染红的雪地上,激起一片暗红的雪沫。这位以悍勇着称的北周先锋大将,最终没能逃出这精心编织的死亡罗网,毙命于一支冰冷的弩箭之下。

“韩擒虎已死!降者不杀!”陆昭高举长刀,声震山谷!

主帅毙命,最后的抵抗意志彻底崩溃。残存的北周士兵纷纷丢下兵器,跪倒在冰冷的雪地上,瑟瑟发抖。

林羿策马缓缓上前,来到韩擒虎的尸身旁。他拔出腰间的佩刀,手起刀落!

噗!

一颗须发戟张、犹带不甘与惊愕的头颅滚落尘埃。林羿面无表情地用刀尖挑起那颗头颅,高高举起。滚烫的鲜血顺着刀锋滴落在洁白的雪地上,迅速凝结成暗红的冰珠。

“带上它,回城!”林羿的声音不带一丝波澜,如同这凛冬的风雪。

北周国都,天启城。东宫暖阁。

与外界的冰天雪地不同,暖阁内熏笼吐着袅袅暖香,地龙烧得温热,温暖如春。紫檀木的案几上,摆着几碟精致的点心和一壶温好的琼浆。姬承天斜倚在铺着白虎皮的软榻上,一身玄色绣金常服,更衬得他面如冠玉,气度雍容。他手中把玩着一支通体莹润的白玉簪,目光却带着一种玩味的审视,落在暖阁中央站立的女子身上。

萧清璃依旧是一身素色宫装,身形挺直如寒梅,只是脸色比窗外的积雪还要苍白几分。她刚刚被“请”来,身上还带着掖庭那阴冷潮湿的气息。暖阁的温暖非但没有让她感到舒适,反而像一种无声的嘲讽,让她从骨子里感到寒冷。

“清璃,”姬承天开口了,声音温润,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如同暖玉包裹下的冰锥,“掖庭一行,可还满意?张姑娘,想必是‘安然无恙’吧?”他刻意加重了“安然无恙”四个字,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目光却锐利地锁住萧清璃的双眼,试图捕捉她任何一丝细微的情绪波动。

萧清璃袖中的手猛地攥紧,指甲再次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痛楚,也让她保持着绝对的清醒。雪柠强装笑脸下隐藏的冻疮和跛脚,那撕心裂肺的哭声,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印在她的心上。她抬起眼,迎上姬承天审视的目光,眼神平静无波,如同一泓深不见底的寒潭,将所有翻腾的恨意与痛楚都死死压了下去。

“太子殿下耳目通明,何须问我?”她的声音清冷,听不出喜怒。

姬承天轻笑一声,似乎很满意她这种强自的镇定。他放下手中的玉簪,拿起案几上一个锦囊,从里面倒出一件小巧的东西——一枚用粗糙木片雕刻的、歪歪扭扭的平安符。那是张雪柠在镇北城时,偷偷刻给哥哥古星河的。

“孤听闻,古星河对其妹视若珍宝。”姬承天慢条斯理地把玩着那枚简陋的平安符,指尖摩挲着上面稚嫩的刻痕,“你说,若是这枚‘平安符’,连同它主人的一根手指,一起送到镇北城下……那位鬼谷高足,会作何感想?是继续做他的缩头乌龟,还是……会发疯呢?”他的语气如同在谈论一件稀松平常的礼物,眼神却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一股彻骨的寒意瞬间席卷萧清璃全身,比掖庭的阴冷更甚百倍!她几乎控制不住身体的颤抖。这个男人的狠毒,远超她的想象!她死死咬住下唇,一丝腥甜在口中弥漫开。

“殿下何必如此?”萧清璃的声音依旧保持着平稳,只是尾音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微颤,“雪柠不过一介弱质女流,何辜至此?殿下所求,无非是我萧清璃。何必牵连无辜,徒增杀孽,有损殿下贤德之名?”

“贤德?”姬承天仿佛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低低笑了起来,笑声在温暖的暖阁里显得格外刺耳。他站起身,缓步踱到萧清璃面前,距离近得能闻到她身上清冷的梅香。“清璃,你太天真了。帝王霸业,何来无辜?至于贤德之名……”他伸出手,修长的手指带着一丝暖意,轻佻地想要勾起萧清璃的下巴,“那不过是为胜利者准备的桂冠。而胜利,需要代价。”

萧清璃猛地偏头,避开了他的触碰,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厌恶与冰冷。

姬承天的手停在半空,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眼神骤然变得阴鸷。“孤的耐心,是有限的。”他收回手,声音冷了下来,如同暖阁瞬间降温,“下月初九,便是大婚吉日。孤要看到你穿上凤冠霞帔,心甘情愿地走进东宫。否则……”他的目光再次扫过那枚粗糙的平安符,其中的威胁不言而喻。

暖阁内陷入一片死寂。熏笼的暖香仿佛凝固了,沉甸甸地压在萧清璃的心头。她看着姬承天那张俊美却冷酷的脸,看着那枚代表妹妹生命的平安符,看着案几上那支他方才把玩的、价值连城的白玉簪。

时间仿佛被拉得很长很长。

终于,萧清璃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吸了一口气。那冰冷的气息仿佛要冻结她的肺腑。她抬起眼,再次看向姬承天。这一次,她眼中的冰冷似乎褪去了一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疲惫和……认命般的沉寂?她甚至微微垂下眼睫,避开了姬承天锐利的审视。

“殿下……”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仿佛被彻底抽空力气的虚弱,“……何必如此相逼?”

姬承天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他看到了她眼中那丝“认命”的疲惫,这正是他想要的结果。再骄傲的凤凰,折断了翅膀,也只能匍匐在地。

“孤并非相逼,只是给你,也给你那天谕皇室,一条活路。”姬承天的语气缓和了几分,带着一种施舍般的宽容,“只要你点头,你弟弟萧景睿,可保一世富贵平安。张雪柠,孤亦可命人好生照料。甚至……将来孤登基,未必不能容古星河一条生路,只要他识时务。”

“活路……”萧清璃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字,唇角勾起一丝极其苦涩、也极其微弱的弧度。她沉默了片刻,仿佛在做着最后的挣扎。然后,她极其缓慢地、如同用尽全身力气般,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那点头的幅度微不可查,却如同一道惊雷在姬承天心中炸开!成了!他终于撬开了这枚最坚硬的蚌壳!

“好!很好!”姬承天脸上瞬间绽放出志得意满的笑容,之前的阴鸷一扫而空,“清璃,你终究是明白人!”他心情大好,伸手拿起案几上那支温润的白玉簪,再次递向萧清璃,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温柔,“这支簪,乃暖玉所雕,最是温养。便当是孤予你的定礼。”

这一次,萧清璃没有躲闪。她缓缓抬起手,指尖微微颤抖着,接过了那支触手温润、价值不菲的白玉簪。她的动作很慢,仿佛那簪子有千钧之重。

姬承天满意地看着她接过簪子,正欲再说些什么。

就在他笑容最盛、警惕最松的那一刻!

啪!

一声清脆刺耳的碎裂声,骤然在暖阁内响起!

萧清璃握着那支白玉簪的手,猛地向下一掼!温润的白玉簪狠狠砸在坚硬如铁的金砖地面之上,瞬间断成数截!莹白的碎片四处飞溅!

姬承天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眼神骤然变得无比阴冷,如同淬了毒的寒冰!

萧清璃抬起头,脸上哪里还有半分疲惫和认命?那双凤眸之中,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冰冷火焰!她看着姬承天瞬间铁青的脸,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

“姬承天,你听好。”

“我萧清璃今日应你,只为雪柠,只为景睿,只为那尚存一息的天谕血脉!”

“至于你……”她唇角勾起,那笑容绝美,却带着一种令人心胆俱寒的、玉石俱焚的决绝,“想要我的心甘情愿?”

“除非——”

“黄泉路尽,碧落同归!”

话音落,暖阁内死寂一片。熏笼的暖香似乎都被这凛冽的杀意冻结。萧清璃挺直脊背,不再看姬承天一眼,转身,决绝地朝着暖阁之外走去。每一步,都踏在碎裂的玉簪残片上,发出细微却清晰的碎裂声,如同踩在姬承天那刚刚升腾起的得意之上。

姬承天站在原地,脸色由铁青转为骇人的煞白,又迅速涌上一股病态的潮红。他看着萧清璃消失在暖阁门外的背影,看着她踩过的、那些象征着屈辱和决裂的白玉碎片,一股暴戾的狂怒如同火山般在他胸中喷涌!他猛地抓起案几上那枚粗糙的木片平安符,五指狠狠收拢!

咔嚓!

木片在他掌中瞬间被捏得粉碎!尖锐的木刺深深扎入他的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渗出,滴落在华贵的金砖之上,如同盛开的、妖异的花朵。

“萧、清、璃——!”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从姬承天的喉咙深处迸发出来,充满了怨毒和毁灭一切的疯狂。

暖阁外,风雪更大了。萧清璃单薄的身影走入漫天风雪之中,瞬间被白色吞没。那枚被捏碎的平安符木屑,混合着姬承天掌心的鲜血,无声地落在温暖的地面上,很快被侍立角落、噤若寒蝉的小太监用颤抖的手拂去,不留一丝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