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麒麟归巢(1 / 2)

天骄榜的金辉彻底黯淡下去,喧嚣了月余的落月城,终于像退潮般空寂下来。人声鼎沸的客栈门前,只留下几片被风卷起的枯叶,打着旋儿,又被车轮碾入尘土。

江南苏家的麒麟儿苏玉衡,天骄榜第八位,此刻正立于一辆宽大马车的车辕旁。他身姿挺拔如修竹,一袭月白云锦长袍纤尘不染,腰间悬着温润古玉,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温煦笑意,真真当得起“公子如玉世无双”七个字。他身后,是绵延肃整的苏家护卫,黑压压一片,足有两百之众,铁甲在初冬微冷的阳光下泛着森然的寒光,无声地昭示着江南第一豪门的煊赫威仪。

车门帘一挑,探出一张略显苍白却依旧英挺的脸。古星河扶着门框,动作有些迟缓地下了车。他尽力挺直脊背,不愿让人看出半分软弱,但经脉寸断的痛楚如同无数细小的毒虫在体内啃噬,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碎裂的痛处。他身后,江砚峰一步跨出,宽大的青袍袖口灌满了风,腰间那柄古朴长剑“青霜”随着他的动作轻晃。他剑眉入鬓,眼若寒星,带着几分不羁的疏狂,仰头灌了一口葫芦里的酒,酒香四溢,驱散了几分旅途的沉闷。

“星河兄,砚峰兄,”苏玉衡拱手,声音清朗如玉磬,“此去江南,水路最是便捷。家祖已传书,星纹贝母的下落已有眉目,只待我等抵达苏州,便可着手安排。”他目光落在古星河苍白的脸上,温和中带着安抚,“至于那‘月见草’所在的灵蛇谷,待你伤势稳固,我必亲往一探。”

古星河喉结滚动,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嘶哑的:“玉衡兄,此恩……”

“你我之间,何须言谢?”苏玉衡笑着截断他的话,眼神真挚。

江砚峰“哈”地一笑,酒葫芦在指尖滴溜溜一转,豪迈地拍了拍古星河的肩膀:“就是!婆婆妈妈作甚!”他语气里是浑不在意的洒脱,仿佛天大的事,也不过一壶酒便能浇化。

古星河扯了扯嘴角,想笑,却牵动内腑,又是一阵闷痛。他望向苏玉衡身后那森严如林的护卫,两百名精悍武者,沉默如铁铸的壁垒,拱卫着车队中央那几辆华贵的马车。这阵仗,与其说是护送,不如说是无声的宣告——宣告苏家麒麟儿的分量,宣告苏家在这片土地上的无上权威。苏家麒麟儿归家,自当有排山倒海之势。

张雪柠泪眼婆娑看着慢慢远去的车队挥了挥手。此行生死不明,古星河并没有带上妹妹,待在落月城才是最安全的。

看着古星河的神情,江砚峰缓缓说道:“放心吧,雪柠妹妹那边我委托了宴前辈的三弟子照看,不会有事的。”

车队碾过官道,将落月城的最后一点轮廓也抛在身后。江南道平坦的官道两侧,是收割后略显萧索的田野和疏朗的树林。旅途初始的轻松很快被长途跋涉的疲惫取代,车轮单调的滚动声和马蹄声成了唯一的背景音。

行至一片地势渐高的丘陵地带,官道被两侧陡峭的山坡夹在中间,形成一段略显逼仄的通道。阳光被高坡遮挡,阴影笼罩下来,空气里仿佛掺了冰渣,骤然阴冷了几分。

就在车队中段即将完全进入这段狭窄路径的瞬间——

“呜——!”

一声凄厉尖锐、仿佛能撕裂耳膜的哨音,毫无预兆地撕裂了沉闷的空气!这声音并非来自前方,也非后方,而是诡异地从头顶两侧的山坡密林中同时炸响!如同恶鬼的哭号,瞬间刺透了所有护卫的耳膜,直贯脑髓!

“敌袭!!!”

苏家护卫统领的怒吼声刚刚爆发,便被淹没在更加恐怖的轰鸣之中。

轰!轰!轰!

道路两侧的山坡之上,伴随着哨音,陡然爆发出沉闷如雷的巨响!巨大的石块、裹挟着泥土和断木的滚木,如同天神的震怒,被无形的力量狠狠推下,咆哮着、翻滚着,以摧枯拉朽之势,朝着官道上蜿蜒的车队猛砸下来!

“保护公子!!”护卫统领的声音因极度惊怒而变调。

训练有素的苏家护卫虽惊不乱,反应极快。后排的刀盾手怒吼着将巨大的铁盾奋力向上斜举,试图格挡这来自高处的灭顶之灾。沉重的滚木巨石砸在精钢盾牌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哐当”巨响,火星四溅!巨大的冲击力瞬间将最前排的刀盾手连人带盾砸得倒飞出去,口喷鲜血,筋骨断裂的声音清晰可闻。一些滚木越过盾墙,狠狠砸入车队中部,拉车的骏马发出濒死的哀鸣,被砸得血肉模糊,沉重的车厢轰然倾覆、碎裂,木屑纷飞如雨!

烟尘冲天而起,遮蔽了视线,碎石泥块如冰雹般砸落。整个车队如同被投入了狂暴的磨盘中心,瞬间陷入一片鬼哭狼嚎的混乱!精锐的苏家护卫,在这天崩地裂般的伏击下,伤亡惨重,阵型被彻底打乱。

混乱与死亡的烟尘尚未落定,两道鬼魅般的黑影已从两侧山坡的密林中激射而出!速度之快,只在视网膜上留下两道扭曲的残影,带着浓烈的血腥杀气,直扑车队中央那辆最为华贵的、绣着苏家族徽的马车!

“鼠辈敢尔!”一声清越的长啸如鹤唳九霄,瞬间压过场中的惨嚎与轰鸣。

苏玉衡的身影化作一道皎洁的月光,从斜刺里骤然闪现,挡在了马车之前。他面沉如水,温润如玉的气质被凛冽的杀机取代,腰间那支看似装饰的玉笛不知何时已握在手中。玉笛并非凡品,通体剔透,此刻灌注了精纯的真气,竟隐隐发出龙吟般的低鸣,末端激射出一道凝练如实质、吞吐不定的三寸气芒!

他玉笛斜指,直取左侧那道稍显纤细、身法诡异飘忽的黑影——那是个女子。笛影翻飞,刹那间化出漫天虚影,宛如流云舒卷,无迹可寻,却又带着绵绵不绝的柔韧劲力,瞬间将那女子周身要害笼罩。正是苏家绝学“流云剑法”,此刻以玉笛使出,少了几分锋芒,却多了十分的缥缈与缠劲。

“流云剑?有点意思。”阴柔的女声带着一丝沙哑的笑意响起,如同毒蛇吐信。那女子身形如同没有骨头一般,在漫天笛影中诡异地扭动、穿梭,每一次险之又险的闪避都带着非人的柔韧。她十指纤纤,指甲却泛着幽蓝的寒光,每一次点出,都带起一缕阴寒刺骨的指风,嗤嗤作响,专破护体真气。偶尔几缕指风擦过苏玉衡的衣袖,精织的云锦竟瞬间被蚀出焦黑的孔洞!两人以快打快,玉笛的白光与幽蓝的指影激烈碰撞,发出密集如雨的“叮叮”脆响,气劲四溢,将周遭的烟尘都迫开一个旋涡。

与此同时,另一侧!

“哈哈哈!剑仙弟子?让老子掂量掂量你有几斤几两!”粗豪狂放、带着金属摩擦般刺耳的大笑声炸响。

另一道雄壮如铁塔的身影裹挟着万钧之势,直扑江砚峰!此人身材极其魁梧,虬结的肌肉几乎撑破黑色的劲装,脸上覆盖着一张狰狞的青铜鬼面,只露出一双闪烁着狂暴凶光的眼睛。他手中并无利器,仅凭一双蒲扇般巨大的肉掌!那手掌肤色暗沉,布满老茧,如同精铁铸就,此刻运足功力,竟隐隐泛出一种金属般的青黑色泽,掌风呼啸,竟带起沉闷如雷的破空之声!

面对这排山倒海般的刚猛掌力,江砚峰眼中非但没有惧色,反而爆射出兴奋的光芒,如同绝世剑客遇到了值得一战的对手。

“好!够劲!”他长笑一声,声震四野,带着诗人般的狂放不羁。手中青霜剑陡然发出一声清越悠长的龙吟!剑光暴涨,仿佛一道沉寂千年的寒冰长河自九天之上轰然倾泻!

他不闪不避,更无半分花巧,竟是以硬碰硬,以强对强!青霜剑挟着他沛然莫御的剑仙真传内力,化作一道撕裂长空的青色匹练,带着斩断山岳的无匹气势,悍然迎向那双开山裂石的巨掌!

轰——!!!

剑掌相交的瞬间,爆发出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狂暴的气浪如同实质的冲击波,猛地向四周炸开!地面坚硬的石板寸寸龟裂,蛛网般的裂痕疯狂蔓延!靠近两人战圈的几名苏家护卫被这股气浪狠狠掀飞,口中鲜血狂喷!

江砚峰只觉一股雄浑霸道至极的力道沿着剑身狂涌而来,虎口剧震,手臂发麻,脚下“蹬蹬蹬”连退三步,每一步都在青石路面上踏出一个清晰的脚印,体内气血翻腾。但他眼中的战意却更加炽烈如火,青霜剑嗡鸣不止,剑尖斜指地面,剑身青光流转,发出兴奋的微颤。

那青铜鬼面巨汉身形也是猛地一晃,脚下生根般死死钉在原地,但覆盖着青黑色泽的巨掌掌心,赫然多了一道深可见骨的白痕!虽然没有被锋锐无匹的青霜剑斩开,但那刺骨的寒意和凌厉的剑气已透入肌骨,让他眼中凶光更盛,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

“再来!”江砚峰长啸一声,青霜剑再次扬起,剑光如银河倒卷,狂放不羁的剑意伴随着他脱口而出的诗句,竟有几分诗仙醉酒舞剑的狂态,剑光如瀑,再次卷向那巨汉。

古星河被两名忠心的护卫死死护在倾覆的车厢残骸之后,碎石和劲风不断从头顶掠过。他背靠着冰冷的木料,五指深深抠进碎裂的木板里,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每一次剧烈的气劲碰撞声传来,都像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上。他能清晰地“看到”苏玉衡玉笛流云的缥缈缠斗,能“听到”江砚峰青霜剑啸的狂放轰鸣,更能感受到那刚猛霸道的掌力和阴毒蚀骨的指风!

一股前所未有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无力感和灼热的屈辱感在胸腔里疯狂燃烧!经脉寸断,丹田空空如也,曾经引以为傲的力量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像是一个被剥光了所有盔甲的士兵,只能眼睁睁看着袍泽浴血,看着敌人肆虐!那燃烧的屈辱感几乎要冲破喉咙,化作野兽般的嘶吼,却最终被他死死咬在牙关里,只在喉间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困兽般的“嗬嗬”低喘。额角青筋暴起,冷汗混合着灰尘,沿着苍白的脸颊涔涔而下。

战场中心,两处战团已臻白热。

苏玉衡玉笛翻飞,流云剑法运转到极致,身影如烟似幻,将阴柔女子牢牢困在绵密的笛影之中。那女子身法虽诡,指风歹毒,但苏玉衡的真气精纯悠长,玉笛材质非凡,每一次格挡都恰到好处地卸去对方阴狠的劲力。他眼神冷静如冰,寻找着对方那诡异身法中的一丝不易察觉的凝滞。

另一边,江砚峰与青铜鬼面巨汉的战斗则完全是另一种风格,狂暴、直接,每一次碰撞都如同雷霆炸响!青霜剑光与青黑掌影疯狂对撼,剑气掌风纵横交错,将地面犁开一道道深沟。江砚峰剑势大开大合,狂放不羁,竟隐隐将那巨汉刚猛无俦的掌力压制了几分,逼得对方怒吼连连。

“点子扎手!风紧!”那阴柔女子在与苏玉衡又一次惊险的交错后,突然发出一声尖锐急促的呼哨。她腰间一抹银光闪过,似乎是个小小的铃铛。

青铜鬼面巨汉闻言,猛地一掌逼开江砚峰连绵不绝的剑光,巨大的身躯却异常灵活地一个后翻,毫不犹豫地舍弃了对手。

两道黑影如同来时一般迅疾,没有丝毫留恋,几个起落便已没入道路两侧尚未散尽的烟尘和密林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满地狼藉——倾覆的马车、死伤枕藉的护卫、碎裂的盾牌和兵器,还有那刺鼻的血腥味与硝烟味混合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