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死地求生(1 / 2)

大周太子姬承天的车驾碾过南谕都城朱雀大街的青石板,辘辘轮声沉重,压得街道两旁的喧嚣都低矮下去。黑檀木的车身宽大肃穆,四角悬着玄色蟠龙金铃,却一丝声响也无。车窗垂着厚重的墨色锦帘,隔绝了外面熙攘的烟火气和好奇窥探的目光。帘内,姬承天盘膝而坐,眼睑低垂,呼吸绵长,仿佛一尊刚从千年冰窟里凿出来的玉像。十年闭关,天骄榜魁首的位置早已成了他身上一件无关紧要的旧衣,尘世的热闹与权谋,于他不过拂过山巅的微风,激不起半分涟漪。

周朝新立,父皇让他随使团到南谕,其中意思不过是想借此稳住南谕,当稳定北方后再一步步吃下。

直到一声清越的呵斥,穿透了车壁的厚重锦缎,直刺耳鼓。

“让开!惊了长公主鸾驾,尔等有几个脑袋够砍?!”

那声音不高,却带着金石相击的凛冽,清晰地盖过了周遭的嘈杂。姬承天阖着的眼倏然睁开。一丝极细微的波动,如同投入古潭的石子,在他幽深如寒渊的眸子里漾开。他抬手,指尖无声地挑开了车窗锦帘的一角。

日光猛地刺入,却在那瞬间被一道更夺目的光华比了下去。

一驾轻巧的朱轮翠盖香车正从斜刺里驶出,拦在太子仪仗之前。车帘被一只纤白如玉的手掀起,露出半张脸来。眉是远山含黛,眼是秋水横波,鼻梁挺直带着天生的傲气,唇色却如初绽的樱瓣。她并未盛装,只随意绾了个发髻,一支金簪斜斜插着,几缕发丝被风拂在颊边,反添了十分的鲜活灵动。此刻,那双点漆般的眸子含着薄怒,正扫过前方挡路的太子卫队,眉梢一挑,尽是睥睨。

正是南谕长公主,萧清璃。

这一眼竟让姬承天看的呆了,心口仿佛被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擂中。

“殿下?”随侍的心腹宦官察觉异样,低声询问。

姬承天猛地放下帘子,将那张惊心动魄的容颜隔绝在外。他闭上眼,那红衣猎猎、眸光潋滟的身影却已深深烙入眼底,再也挥之不去。一种近乎毁灭的占有欲,伴随着天骄榜首睥睨天下、予取予求的狂傲,瞬间淹没了他。

“无妨。”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令人心悸的沙哑,“走吧。”

仪仗缓缓启动,与那辆朱轮翠盖车错身而过。一阵微风卷过,带来一丝若有若无的冷冽幽香,似雪后初绽的寒梅。姬承天端坐车中,指腹无意识地在膝上反复摩挲,仿佛要留住那缕转瞬即逝的香气,眼底深处,是势在必得的、幽暗的火焰。

数日后,南谕皇宫紫宸殿。

金砖铺地,蟠龙柱撑起巍峨穹顶。南谕皇帝萧衍高踞龙椅,冕旒垂下的玉珠遮住了他大半神情,唯见下颌绷紧的线条。殿中气氛沉肃,大周太子姬承天立于丹墀之下,一身玄色蟠龙常服,身姿挺拔如松。他身后,数十口沉重的乌木镶金大箱次第排开,箱盖尽启,珠光宝气瞬间盈满殿宇。东海夜明珠幽光流转,西域猫眼石璀璨夺目,南海珊瑚枝虬曲如血,成色极佳的黄金、美玉堆积如山,更有无数精巧绝伦的珍玩器物,将大周的富庶与“诚意”赤裸裸地摊开在南谕君臣眼前。

“陛下,”姬承天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空旷的大殿里,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倨傲,“我大周新复旧都,百废待兴,愿与南谕结兄弟之盟,永世修好,互不侵犯。为表诚意,特奉上薄礼,并…”他微微一顿,目光如实质般扫过龙椅旁那道垂着珠帘的侧门,“愿求娶贵国长公主萧清璃殿下为太子妃。此乃两国之幸,万民之福。”

话音落下,殿内一片死寂。群臣屏息,目光在姬承天、皇帝萧衍以及那扇珠帘之间悄然游移。萧衍冕旒下的脸看不清神色,放在龙椅扶手上的手却缓缓握紧,指节泛白。

珠帘猛地一响,清脆的玉珠碰撞声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一道绯红的身影疾风般卷了出来,正是萧清璃。她今日未施浓妆,只着一身如火宫装,更衬得肤光胜雪,眉眼间的英气逼人。她看也不看那满殿珠光宝气,径直走到丹墀中央,与姬承天遥遥相对,下颌微扬,目光如淬了寒冰的刀锋,直刺过去。

“太子殿下好大的手笔!”萧清璃的声音清亮,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在大殿梁柱间撞出回音,“三十车奇珍异宝,买我南谕一个公主?”

姬承天迎着她的目光,幽深的眼底翻涌着志在必得的炽热与偏执:“长公主风华绝代,当配天下至珍。此乃承天一片赤诚之心,愿以山河为聘,许卿一世荣华。”说罢将手中价值连城的玉簪递到长公主面前。

萧清璃随手拿起那支玉簪,“赤诚之心?山河为聘?”萧清璃嗤笑一声,那笑声清脆又冰冷,像碎冰砸在玉盘上,“好一个情深意重!可惜啊,”她抬手,挥动一片衣袖,“本宫的心,不卖!”

话音未落,她双手握住那支温润无瑕的玉簪两端,在满殿惊骇欲绝的目光中,猛地发力向膝上一磕!

“咔嚓——!”

一声刺耳欲裂的脆响!

价值连城的羊脂美玉应声而断,半截簪身跌落金砖地面,弹跳了几下,滚到姬承天脚边不远处,断口狰狞。

满殿死寂,落针可闻。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冻住了所有人的呼吸。群臣瞠目结舌,连萧衍也猛地从龙椅上直起了身,冕旒剧烈晃动。

萧清璃握着剩下的半截断簪,簪尖锐利,直指姬承天,绯红的衣袖在死寂中烈烈拂动,宛如浴火凤凰:“听着,姬承天!任你江山如画,珍宝如山,在本宫眼里,不过粪土!本宫宁可嫁江湖浪子,粗茶淡饭,纵马天涯,也绝不侍奉你这等心藏豺狼、目空一切的所谓君王!”她字字如刀,斩钉截铁,“带着你的‘诚意’,滚出南谕!”

“你——!”姬承天脸上的从容彻底碎裂,一股暴戾的血气直冲顶门,额角青筋突突跳动。幽深的眼底瞬间卷起骇人的风暴,那风暴深处,是毁灭一切的疯狂与偏执,死死锁住眼前这抹决绝的绯红。他猛地踏前一步,周身无形的气劲骤然爆发,殿中烛火齐齐向后倒伏,离得近的几个文官甚至被这股气势迫得踉跄后退,面色煞白。

“清璃!”龙椅上的萧衍终于厉声喝止,猛地站起,冕旒珠玉乱撞,“放肆!退下!”他脸色铁青,胸膛起伏,目光在暴怒的姬承天和倔强的皇妹之间扫过,最终化为一片深沉的冰寒和疲惫。

姬承天死死盯着萧清璃,那眼神如同要将她生吞活剥,刻入骨髓。半晌,他忽然发出一声极其压抑、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笑,那笑声在死寂的大殿里回荡,令人毛骨悚然。

“好…好一个长公主!好一个‘宁嫁江湖浪子’!”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磨出来,带着血腥气,“今日之辱,姬承天,记下了!”他猛地一拂袖,带起一股凛冽罡风,将脚边那半截断簪震得粉碎成齑粉。目光最后剜过萧清璃决然的脸,不再看任何人,转身,玄色衣袍在满殿惊惧的目光中,裹挟着滔天杀意与阴鸷,大步流星地踏出紫宸殿。殿门在他身后轰然合拢,隔绝了南谕的日光,也投下了一道浓重的、不祥的阴影。

千里之外,落月城。暮色四合,沉重的铅云低低压着城头,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风雨欲来的湿冷土腥气。城西一处幽静的院落内,药香苦涩,几乎凝成了实质,沉沉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正房的门紧闭着,气氛比外面阴沉的天空还要压抑。江南苏家的嫡子苏玉衡,天骄榜上声名赫赫的“君子剑”,此刻全然没了平日的温润从容。他一袭月白锦袍沾了灰,倚着廊柱,手中那把名家题字的玉骨折扇被无意识地死死攥着,扇骨发出细微的、不堪重负的呻吟。他俊朗的眉头紧锁,目光定定地望着那扇紧闭的门扉,仿佛想穿透那厚重的木料,看清里面的情形。昨晚他还与古星河月下对酌,纵论天下,意气风发,不过一夜,竟已天翻地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