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死地求生(2 / 2)

旁边石阶上,坐着一个抱着膝盖的少女。她一身湖水蓝的衣裙,身形纤细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苍白的小脸埋在臂弯里,只露出一双惊恐的大眼睛,像受惊的小鹿,泪珠无声地滚落,沾湿了衣袖。她是古星河没有血缘却胜似亲妹的张雪柠。此刻,她小小的身体微微发抖,嘴里无意识地喃喃着一个名字:“哥哥…哥哥…”脆弱得如同琉璃,一碰即碎。

廊下另一侧,一个高大的身影焦躁地来回踱步,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猛兽。江砚峰,古星河的生死兄弟,一身江湖浪子的落拓不羁此刻被浓重的忧色取代。他腰间悬着的酒葫芦早已空空如也,却仍被他烦躁地一把扯下,狠狠掼在青石板上!

“砰——!”

一声闷响,葫芦碎裂,残酒四溅,浓烈的酒气瞬间弥漫开来,却冲不散那沉甸甸的绝望。

“他娘的!”江砚峰低吼一声,声音嘶哑,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房门,“到底怎么样了?!秦霜!说话啊!”他猛地一拳砸在廊柱上,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

就在这时,“吱呀”一声,房门终于开了。

一身素净青衣的秦霜走了出来,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额角鬓发被汗水濡湿,紧贴着肌肤。她纤瘦的身形微微晃了一下,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那双平日里总是沉静如水的眸子,此刻盛满了浓得化不开的疲惫与……一种近乎残酷的凝重。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的浮木。

秦霜的目光缓缓扫过廊下三张写满惊惶的脸,最终落在苏玉衡身上,嘴唇翕动了几下,才发出干涩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石头砸在众人心上:

“他…筋脉寸断。”

“什么?!”江砚峰如遭雷击,高大的身躯猛地一晃,踉跄着扶住廊柱才没倒下,眼中瞬间一片血红。

苏玉衡手中那把名贵的玉骨折扇,“啪”的一声脆响,扇骨竟被他硬生生捏断了一根!断裂的玉茬刺破了他修长的手指,殷红的血珠渗出,他却浑然未觉,温润如玉的脸庞第一次失去了所有血色,只剩下震惊与茫然。

张雪柠猛地抬起头,那双盛满泪水的大眼睛瞬间失去了所有光彩,小嘴微张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仿佛灵魂被瞬间抽离。她怀中抱着的一个青瓷小药碗,“哐当”一声脱手坠落,砸在石阶上,摔得粉碎。褐色的药汁溅开,如同泼洒的绝望。她只知道哥哥在皇宫就她受了重伤,只是想不到已经到了这种程度。

死寂。

只有张雪柠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抽泣声,细若游丝,却像针一样扎在每个人心上。

秦霜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哽咽,再睁开时,只剩下医者的决然。她摊开一直紧握的手掌,掌心躺着几枚细如牛毛、色泽幽蓝的金针,针尾兀自带着细微的嗡鸣震颤。

“寒玉金针探脉,针尾剧颤如泣……这是生机断绝、油尽灯枯之兆。”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宣判般的残酷,“若无逆天改命之药,强行续命……最多,三个月。”

三个月!

这三个字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心头。江砚峰喉头一甜,一股腥气涌上,又被他死死咽下,双目赤红,几乎要滴出血来。

“药…什么药?!只要能救他,刀山火海老子也闯!”他嘶吼着,像一头绝望的困兽。

秦霜的目光掠过他,落在苏玉衡惨白的脸上,缓缓道:“差两味药引。一味,生在大山极深处,瘴疠横行之地,名唤‘月见草’,其性至阴至寒,传说只开在灵蛇盘踞的幽谷,伴月而生,见日则枯,凶险异常。”她顿了顿,声音更低,更沉,带着一种宿命般的指向,“另一味……名‘星纹贝母’。此物非生于江河湖海,而是长在一种奇特的星纹蚌体内,只存于……江南,水泽灵气最为馥郁之地。此物性温润,却能化天下至阴至寒之毒,调和阴阳,重塑经络。”

“江南…星纹贝母?”苏玉衡失声低呼,捏着断扇的手指猛地收紧,断骨刺得更深,鲜血染红了月白的衣袖。他温润的眸子里,瞬间掀起了惊涛骇浪,震惊、难以置信,最终化为一片沉重的阴霾。他家族秘藏的典籍中,似乎模糊提及过此物,而那地方……他猛地抬头看向秦霜,秦霜也正看着他,眼神复杂,带着一丝无奈,一丝恳求,更多的是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江南…苏家…”苏玉衡喃喃自语,脸色变幻不定。他猛地想起昨夜古星河醉眼朦胧时拍着他肩膀说的话:“玉衡兄,他日定要去你江南苏家叨扰,看看那‘君子如玉,衡定四方’的地方,究竟是何等钟灵毓秀!”言犹在耳,人已垂危,而救命的药引,竟指向了他一直引以为傲、却也暗流汹涌的家族故地!

江砚峰猛地一步走到苏玉衡面前,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他,声音嘶哑如砂纸摩擦:“苏玉衡!江南是你家地头!那什么贝母,你苏家有没有?知不知道在哪?!”他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双手不自觉地抓住了苏玉衡的前襟,力道之大,几乎要将那月白锦袍撕裂。

苏玉衡被他晃得身形不稳,断扇脱手掉落在地。他看着江砚峰眼中近乎疯狂的希冀和绝望,感受着衣襟上传来的、几乎要将他勒死的力道,心头一片冰凉混乱。苏家?那看似花团锦簇、钟鸣鼎食的江南世家,内里早已……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紧,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砚峰!放手!”秦霜厉声喝道,上前用力掰开江砚峰的手,将他往后推了一步。她转向苏玉衡,眼神锐利如刀,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沉重:“玉衡公子,星河的时间不多了。灵蛇谷凶险莫测,月见草尚需时日寻觅。眼下,唯有江南这一线生机,最快,最直接。”她顿了顿,一字一句道,“无论那星纹贝母在苏家意味着什么,无论取它要付出何种代价,我们……必须去江南!”

角落里,张雪柠不知何时抬起了头,苍白的小脸上泪痕交错,那双失去神采的大眼睛定定地望着苏玉衡,里面是纯粹的、令人心碎的哀求,如同即将溺毙之人望向唯一的浮木。

苏玉衡看着张雪柠的眼睛,又看向秦霜眼中决绝的医者意志,最后目光扫过地上碎裂的酒葫芦、断裂的玉骨折扇、以及那滩刺目的药汁……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湿冷的、带着泥土腥气的空气似乎灌满了他的肺腑。他缓缓弯腰,拾起地上那柄断成两截的玉骨折扇,断裂处染着他自己的血。他用染血的指尖,轻轻拂去扇面上的灰尘。

“好。”他抬起头,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平静,“我带你们回江南。”

话音落下,天际陡然炸开一声闷雷!惨白的电光撕裂浓云,瞬间照亮了他温润脸庞上那抹从未有过的凝重与……一丝深藏的、不易察觉的痛楚。豆大的雨点紧接着砸落下来,噼里啪啦打在庭院青石板上,溅起浑浊的水花,也砸在每个人的心头。

风雨已至,前路茫茫。江南水乡的温婉烟雨之下,等待他们的,绝非坦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