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楼的风比往常更冷,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
我坐在铜钟旁,屏幕的光映在眼底,x的影像一遍遍重播。
那张脸,那副眼镜,那抹冷笑——和父亲年轻时的照片几乎重合。
不是像,是根本就是同一种神韵,仿佛血脉在无声地尖叫。
我翻出父亲的老相册,一张张对比。
他穿军大衣站在村口的那边,眉峰微扬;x摘下眼镜时,眉骨的弧度一模一样。
还有嘴角——父亲笑起来总带着一丝克制的苦涩,而x在说出“实验的最后一环”时,嘴角微微上扬,竟也是那种压抑的、近乎悲悯的弧度。
这不是巧合。
唐的声音从耳机传来:“户籍档案调出来了。你父亲,林振邦,1987年曾作为‘文化基因追踪计划’首批志愿者登记在册。项目负责人——x,真名未录,代号‘守钟人’。”
我心头一震。
“文化基因追踪”?
听起来像科幻,可档案显示,这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末一个秘密社会学项目,旨在通过家族口述史、行为模式、语言传承等数据,建立“中华文明底层代码库”。
而试点地,正是我们那个偏远山村。
父亲从没提过这事。
“更奇怪的是,”唐顿了顿,“你父亲的死亡证明,主治医师签名笔迹,和x在档案馆签署文件的笔迹,匹配度高达92.7%。不是模仿,是同一人。”
我猛地抬头,盯着视频右下角的日期——父亲去世前一天。
他来见过父亲。不是探望,是……收尾。
宋的声音在通讯器里响起,冷静得像冰:“他不是在对抗你父亲,林致远。他是在完成一场跨越三十年的‘文化纯化实验’。你父亲当年中途退出,拒绝继续提供家族数据,成了‘逃逸变量’。而你——出生在断档期,成长于底层,却意外激活了所有预设触发点,是被算法选中的终局测试者。”
我握紧了拳头,指甲陷进掌心。
所以这一切,从我送第一单外卖开始,从我拍下第一段街头故事开始,从我重建社区图书馆开始……都不是偶然?
我所坚持的“真实”,我所扞卫的“民声”,竟可能只是他实验中的一个变量?
可如果真是这样,为什么他会失控?
为什么“百钟共鸣”能引爆全网?
为什么千千万万普通人会自发上传声音,汇成洪流?
因为人不是数据。
因为血缘可以伪造,但情感无法模拟。
我缓缓站起身,走到铜钟前,手指抚过那四个字——“民声不灭”。
铜钟有裂痕,像一道旧伤,横贯钟体。
父亲临终前,握着我的手,断断续续地说:“别信钟摆……钟摆会骗人……”
我一直以为他在警告我某个组织,某种权力机器。现在我才懂。
钟摆,是规律,是秩序,是看似公正的循环。
可真正的声音,从来不在钟摆的节奏里,而在钟声回荡之后,那一片寂静中升起的回响。
他不是让我防备敌人,而是提醒我——不要成为任何规则的奴隶。
哪怕是“正义”的规则,哪怕是“传统”的权威,哪怕是“血缘”的宿命。
我掏出手机,拨通了严的号码。
“明天上午十点,发布《致x的一封公开信》。”我的声音很稳,“标题就叫:《谁有资格定义中国的声音?》”
“不提血缘?”
“不提。”
“也不提复仇?”
“不提。我们不打他的身份,我们打他的逻辑。我们不揭他的皮,我们破他的局。”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她说:“明白。传播轴准备就绪。”
我挂了电话,转身望向窗外。
城市灯火如星河铺展,无数窗口亮着光,每一盏下都有一个正在说话的人,一个正在倾听的人,一个不愿沉默的人。
唐走过来,递给我一份加密文件:“宋已经联动监察系统,‘钟摆计划’涉嫌非法采集公民信息、操纵基层治理,监察委已正式立案。周鸿涛被依法留置,他的服务器正在解密。”
我点头。
“另外,”唐补充,“十省文化厅联合发起‘祭钟谣’非遗申报,材料全部由村民口述整理,不用一个官方文本。传播上,严制作的《钟声之下的人》已发布中英法西阿五语版,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官方账号刚刚转发。”
我闭上眼。
这一刻,法律、文化、舆论三线齐发,像三把刀,直插命脉。
李维汉的跨国公司股价已经开始暴跌,三个国际合作项目宣布暂停。
他们想用资本抹去声音,却忘了——当千万人同时发声,资本也会失语。
风又起,吹动铜钟,发出一声极轻的嗡鸣。
我睁开眼,忽然笑了。
x以为他在操控一场实验,可他忘了最简单的道理:钟声从不是由敲钟人决定的。
它属于听见它的人。
我正要下楼,唐突然按住耳机,眉头一皱。
“有人上传了一份匿名材料,指向陈世昌二十年来的土地贪污链。ip来自镇上一个废弃网吧,但加密方式……是内部人员才懂的跳频协议。”
我一怔。
“更奇怪的是,”唐看着我,“材料末尾附了一句话:‘我想见林致远。我不为自己求赦,只想知道——时间银行,还收人吗?’”
我没有回答。
夜风穿过钟楼,铜钟轻颤,仿佛又响了一声。
可这次,我听见的,是裂痕中,生出的新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