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指尖死死掐着桌沿,指节泛白:“这是要对我问责了……我若进宫,怕是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直接就成了阶下囚!”
心头的寒意顺着脊梁骨往上爬。
他比谁都清楚,朝廷对大西北的处置早已定调,而自己力主和亲、力排众议的主张,从头到尾都跟贞启帝的强硬态度背道而驰。
如今风向一变,第一个要被清算的,必然是他这个“主和派”的出头鸟。
打不打内战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成了皇权清算的靶子。
“这么说来……”向明远突然咬牙,后槽牙咬得咯吱响:“孟皓清扣着大公子,根本不是私怨,是早就收到了风声,在替宫里盯着我!”
他猛地起身,袍角带起一阵风,声音因急切而发紧:“所有人听着,从后门走,立刻离开东都!动作快!”
“可是将军……”侍卫急得抬头,甲胄蹭着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大公子还在探清府啊!”
向明远抬手打断,掌心因用力而青筋暴起:“不必忧虑。”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压下慌乱,“孟皓清虽阴狠,但还没畜生到对一个孩子下手。我们先逃出东都再说,留得命在,才能想办法救他。”
话音未落,他已转身冲向后门,玄色袍摆扫过门槛时带起一片尘土,脚步急促得几乎踉跄——再晚一步,恐怕就真成了瓮中之鳖。
亥时。
御书房。
此时的皇宫御书房,昏黄的烛火在窗纸上投下摇曳的光影。
贞启帝斜倚在龙椅上,单手支着额头小憩,指节间还捏着半卷奏折。
殿下的太子已垂手立了近半个时辰,玄色朝服在烛火下泛着沉静的光,却掩不住眼底的锋芒。
许久,贞启帝眼皮微掀,打了个绵长的哈欠,声音带着初醒的沙哑:“都准备好了?”
太子连忙抱拳躬身,动作利落如行云流水:“回父皇,儿臣的近身守卫已全数集结,布控在东都城门及各要道。
探清府传来消息,向明远那边正在慌忙收拾家当,看架势是想连夜潜逃。”
贞启帝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笑,指尖在龙椅扶手上轻轻叩着:“跑?他跑得掉吗?”
他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厉色:“把他扣在东都,李青那边才不会轻举妄动。现在还不是打内战的时候……实在不行,连那个赵志淳一起扣下,多个人质,多份拿捏的底气。”
太子眉头微蹙,拱手时动作更显谨慎:“父皇,恕儿臣直言,李青向来刚愎,他真的会在乎向明远和赵志淳的死活吗?万一……”
“这不是他在不在乎的问题。”
贞启帝打断他,声音陡然沉了几分,“这是朕给他的台阶。拿了朕的白银粮草,还想染指大西北的兵权?
他若识趣,就该知道进退。若是不识趣……”
他冷笑一声,指尖猛地攥紧,“那就别怪朕心狠手辣,连这点体面都不给了。”
说罢,他抬眼看向太子,眼神锐利如鹰:“阔儿,去。把向明远给朕按住了。他想跑?没那么容易。”
太子沉声应“是”,转身时朝服下摆扫过地面,带起一阵无声的风,像一把即将出鞘的剑。
东都郊外的小路崎岖难行,夜露打湿了路面的碎石,踩上去滑腻腻的,像抹了层油。
向明远背着沉甸甸的包袱,粗布包裹下的金银首饰硌得肩胛骨生疼,可他半步不敢停歇,只借着惨淡的月光辨认方向。
四周的侍卫都敛着声息,靴底碾过枯枝的轻响在寂静里格外清晰,倒像是在替他数着剩下的路——再往前穿过那片槐树林,就能彻底踏出东都的地界了。
“爹,我冷。”小儿子的声音带着哭腔,小手在他掌心微微发颤。
向明远低头攥紧那只冰凉的小手,指腹摩挲着孩子腕间的平安绳,喉头滚了滚才哑声说:“过了前面那片林子,就不冷了。”
话音未落,他已望见槐树林的轮廓在夜色里起伏,像道终于要迈过的坎,嘴角不由自主地牵起笑意,脚步也跟着快了几分。
“深夜披坚执锐,这向大人是要去哪啊?”
清冷的声音像淬了冰的石子,骤然砸进寂静里。
向明远的脚步猛地顿住,后颈的汗毛瞬间竖了起来。
还没等他回头,四周已“唰”地亮起一片火光,火把的烈焰舔着夜空,将每个人的脸映得忽明忽暗。
太子背着手从老槐树后缓步走出,月白锦袍的下摆扫过枯叶,明明是轻缓的动作,却带着千钧压顶的气势。
他身后的侍卫早已呈扇形散开,长刀半出鞘,寒芒在火光里一闪一闪,将向明远一行人死死圈在中央。
“向大人是没有听到父皇的旨意吗?”
太子的目光落在向明远攥着孩子的手上,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天气:“你现在不应该前往皇宫吗?这是在做什么,莫非大人是要逃?”
向明远的牙关咬得发紧,下颌线绷成道硬挺的直线。
他知道此刻多说无益,只缓缓抬起手。
身后的侍卫们对视一眼,终究还是“哐当”一声将佩刀掷在地上,金属撞击地面的脆响在夜空中荡开,格外刺耳。
太子轻哼一声,火光在他眼底跳跃:“父皇有旨,调查向明远结党营私一案期间,所有向府人等,一律下狱等候发落。此案由刑部、探清府、大理寺联合查办,还望向大人识趣配合。”
“呵……”向明远突然低笑一声,那笑声里裹着说不出的涩味。
他只觉得肩上的包袱重逾千斤,手指一松,包袱“咚”地砸在地上,绸缎裹着的金银首饰滚了出来。
一支嵌着红宝石的金簪、半副玲珑剔透的玉镯,还有几锭沉甸甸的元宝,在火光下泛着俗气的光。
这些他苦心积攒的家当,此刻倒像成了坐实罪名的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