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5章 火种有鞘,执灯问路(1 / 2)

烛火\"啪\"地爆了个灯花,最后一丝光坠入灯芯,厢房霎时沉入墨色。

苏若雪跪在青砖地上,指尖还停留在焦痕边缘,绣袍残灰混着烛油粘在指腹,像被火灼过的薄茧。

她喉间发紧,\"不可无鞘\"四个字在耳畔嗡嗡作响——这是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旧衣里藏的遗言?

可从前翻遍绣袍夹层,从未见过半行字迹,偏要等布料烧出洞,才肯显形?

\"若雪。\"顾承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晨起未消的沙哑。

他蹲下身,手掌虚虚护在她手背上方,不敢触碰那团还泛着余温的灰烬,\"你母亲......是不是早料到有今日?\"

苏若雪仰头看他,月光从窗棂漏进来,正照在他眉心那道浅皱上。

她忽然想起十岁那年,苏母病得最重时,握着她的手教绣并蒂莲:\"雪雪,好绣工要藏锋,好人家要守矩,就像蜡烛得有烛台——\"话没说完便咳得喘不上气,后来总说\"等天暖了再教你\",再后来,天就没暖过。

顾承砚的指节轻轻叩了叩她膝头的焦痕:\"我想起《江南织谱》里,你父亲夹过张批注。\"他从袖中摸出个油纸包,展开是半页泛黄的麻纸,\"当年你父亲整理织谱时写的:''利器在手,若无心鞘,反噬其主。

''我原以为''鞘''是保镖,是枪,是巡捕房的人......\"他喉结滚动,\"现在才明白,是规矩。\"

苏若雪的睫毛颤了颤,指尖无意识地绞紧绣袍下摆。

那团灰烬里的字突然变得清晰——母亲说的\"鞘\",和父亲说的\"鞘\",原是同一件事。

他们急着挖地窖、找设备、拉匠人复产,却忘了问:这些织机转起来,是为谁家织?

为日商的订单?

为租界的洋货?

还是为码头上扛包的苦力能穿件耐洗的粗布衫?

\"咚——\"

更夫敲过五更,梆子声撞碎了夜的寂静。

顾承砚突然起身,木椅在青砖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他抓起案头的《匠人名录》,封皮上的凸点硌得掌心发疼:\"得立规矩。\"他转身时带起一阵风,吹得烛芯摇晃,\"不是我们管着火种,是火种得听规矩的——为谁而织,比怎么织更要紧。\"

次日清晨,顾府西厢房的窗纸刚泛起鱼肚白,青鸟就被门环声惊醒。

他开了门,见顾承砚抱着一摞账本站在廊下,发梢还沾着露水:\"去叫若雪,地窖谈事。\"

地窖霉味混着新翻的土腥气。

苏若雪捧着那本盲文匠人名录,指尖顺着凸点摸索到\"陈怀瑾\"三个字——和昨日铁柜里的账册笔迹一模一样。

顾承砚铺开桑皮纸,狼毫笔在砚台里蘸得饱饱的,第一笔落下时墨汁晕开个小圆:\"首条:凡启一机,须报三因。\"他抬眼看向苏若雪,\"一为民生所急,二为国货所缺,三为匠人所依。\"

苏若雪突然抽了抽鼻子。

她想起上个月去闸北,看见卖菜阿婆的蓝布衫洗得发白,补丁摞着补丁;想起码头工人穿的粗布衣,线头刮得皮肤泛红——这些,不正是\"民生所急\"?

她摸出随身携带的银顶针,在匠人名录空白页上比了比,\"要立规,得先认人。\"说罢取出针线,将盲文凸点一针针复刻在桑皮纸上,\"这样,没摸过织机的人也能看懂。\"

青鸟靠在窖口的青砖墙边,拇指摩挲着刚收到的梭箱。

箱内衬的\"守\"字刻得极浅,像用针尖一下下剜出来的。\"吴淞口的人没露面,\"他突然开口,声音像生锈的齿轮,\"但这箱子是从灯塔下漂来的。\"他把梭箱推给顾承砚,\"守脉派的人,从前最恨人动他们的东西。\"

顾承砚指尖划过\"守\"字刻痕,突然笑了。

那笑里带着点清癯的锋利,像早春的冰棱裂开:\"他们不是不来,是等我们先交钥匙。\"他指了指案头刚写好的《火种约章》,\"不是铜钥匙,是心的钥匙。\"

日头爬过东墙时,三份约章分别被放进染坊废井、码头铁仓、纱厂地窖。

顾承砚亲手把最后一份压在地窖铁柜的账册上,没锁,连封条都没贴。

苏若雪站在窖口看他,晨光穿过他的发梢,在青砖地上投下细长的影子:\"这样......不怕被人偷?\"

\"要的就是被人偷。\"顾承砚拍了拍手上的灰,转身时瞥见窖口那块半掩的青砖。

砖缝里的青苔被蹭掉了一小片,像有人前夜蹲在这里,隔着砖听地窖里的动静。

他弯腰把青砖摆正,青苔的碎末簌簌落进砖缝,\"他们若肯来拿,就说明......\"他没说完,只朝苏若雪挑眉一笑,\"说明我们的钥匙,递对了。\"

三日后的晨雾里,纱厂地窖入口的青砖上落了层薄露。

有人蹲在砖前,指尖轻轻一推,那砖便\"咔\"地陷进半寸——底下压着的约章,不见了。

三日后的晨雾裹着咸湿的江风漫进纱厂后巷,顾承砚的布鞋尖刚蹭到地窖入口的青砖,便觉出异样——砖缝里的青苔被压出两道细痕,像有人用指腹反复摩挲过。

他蹲下身,指尖一推,青砖\"咔\"地陷进半寸,底下压着的《火种约章》不翼而飞,却多了枚沾着露水的铜徽。

\"承砚?\"苏若雪提着竹篮从巷口转来,篮里装着给守夜更夫的桂花糕。

见他半蹲着不动,她放轻脚步凑过去,发梢扫过他后颈,\"是...约章被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