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6章 绣鞋藏影,梭光引线(2 / 2)

她下意识摸向机梭,指尖刚触到木柄,整台织机突然轻震起来——不是年久失修的摇晃,是有规律的、像脉搏般的震颤。

\"七夜第一震。\"顾承砚的声音从黑暗里传来,他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后,\"你父亲笔记里写,鸣蝉机遇雨则鸣,是在认主。\"

苏若雪屏住呼吸,震感顺着机梭爬上她的手臂,竟与她的心跳同频。

她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攥着她的手,说\"若雪,有些东西要靠血肉传\",那时她只当是病中胡话,此刻却像被人点了穴——震颤里真的有声音,细若游丝,却清晰如父亲的耳语。

\"梭走三寸,气沉一线。\"她脱口而出,震感突然变强,机齿间那缕褪色的丝线\"啪\"地绷断,断口处竟渗出极淡的青。

顾承砚的瞳孔骤缩。

他见过太多古籍里的记载,却从未见过活的\"机魂\"。

他摸出怀表看了眼时间——子时三刻,正好是雨势最急的当口。\"若雪,\"他压下翻涌的震惊,声音稳得像定盘星,\"跟着感觉走,你父亲在教你。\"

第二夜的蝉鸣是从月上中天开始的。

苏若雪独自守在织坊,案头的煤油灯换成了父亲留下的铜灯,灯芯结着朵小灯花,噼啪作响。

她脱了绣花鞋盘坐在机台前,指尖搭在梭子上,听着窗外渐密的蝉声——与昨日不同,今夜的蝉鸣里多了丝焦躁,像在催促什么。

\"心到手不到。\"她突然想起父亲的话,猛地抽回手。

织机应声轻颤,丝线自动穿过综框,在机面上织出半朵未完成的莲花。

苏若雪的呼吸骤然急促,她抓起案头的纸笔,手却比丝线抖得更厉害——震颤的频率正与蝉鸣重叠,每一声蝉叫都对应着梭子的一次偏移,那是她翻遍《江南织谱》都没见过的走梭序列。

\"反梭震......\"她喃喃着记下最后一个数字,窗外的蝉鸣突然拔高八度,震得窗纸簌簌作响。

丝线\"嗡\"地绷直,在机面上织出个完整的断梭图案——与照片里、旧书里、甚至她银簪上的刻痕,分毫不差。

第三日晨的阳光是被青鸟撞开的。

顾承砚正站在绸庄晒场,望着新染的\"云雾青\"布匹在风里翻卷,青灰色的布面泛着珍珠光泽,正是苏若雪昨夜记录的走梭序列织出的新纹。

青鸟的布鞋踏在青石板上\"哒哒\"响,怀里还揣着半湿的药渣:\"顾先生!

广生洋行那个缺耳的技工,昨夜在车间突然捂耳朵打滚,吐的血沫里带着碎耳膜!\"

顾承砚的指尖轻轻划过布面,触感比寻常宋锦更绵密三分。\"他们抄了伪谱,却没抄走震频与电压的关系。\"他望着晒场尽头飘起的日商广告旗,嘴角勾起冷意,\"那台德国印刷机,该是按230伏调的吧?\"

青鸟猛地一拍脑门:\"洋行会计说新机器耗电比旧的多三成!

我猜......\"

\"他们用机器抄书,我们用血脉传火。\"顾承砚打断他,目光投向老织坊的飞檐,那里有盏铜灯还亮着——苏若雪守了两夜,该是刚歇下。

他摸出怀表看了眼,又补了句,\"去同福里买碗酒酿圆子,加双份桂花。\"

青鸟领命跑远时,顾承砚转身进了后堂。

苏若雪正蹲在父亲的旧木箱前,箱盖敞开着,里面堆着褪色的账册和几枚铜扣。

她拾起枚雕着梭纹的铜扣,指尖刚用力,铜扣\"咔\"地裂开,一枚裹着蜡的纸卷骨碌碌滚出来。

\"若雪?\"顾承砚放轻脚步走近。

苏若雪抬头时,眼尾还沾着未干的泪。

她展开纸卷,八字小楷在晨光里刺得人眼疼:\"见梭如见我,来沪赴死约。\"

风从窗棂钻进来,吹得纸卷簌簌作响。

苏若雪攥着纸条的手微微发抖,顾承砚却神色沉静——他望着她发间的银梭簪,又望向老织坊方向翻涌的云,心里已有了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