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了。\"半个时辰后,青鸟把个拇指大的铜匣放在桌上。
匣身是用万用表的废壳敲的,刷了层和织机底座同色的灰漆,不凑到跟前根本看不出接缝。
顾承砚拈起它,对着光转了两圈,指腹在匣底摸出道极浅的槽——那是他昨夜在纸上画了又改的\"隐藏卡榫\"。
\"好。\"他把铜匣往掌心一扣,\"今夜子时,恒裕隆西厂配电间。\"
子时三刻的风裹着煤渣味。
顾承砚裹着电力公司的蓝布工装,跟在两个\"检修工\"身后穿过恒裕隆的铁门。
门房老头的烟杆在墙根明灭,照见他工牌上\"沪电局 陈师傅\"几个字——这是苏若雪连夜伪造的,油墨还带着新印的潮气。
配电间的铁皮门\"吱呀\"一声开了。
顾承砚的鞋跟刚蹭到门槛,后颈就冒起细汗——他记得昨夜在热力图上,恒裕隆的配电间离三号车间的伪修机只有十七步。
此刻他盯着墙上的电箱,耳中全是自己的心跳:电箱背板的螺丝是新换的,说明日商刚检查过;但右上角的保险丝座有磨损,正好能塞下听机匣。
\"陈师傅?\"跟在身后的\"检修工\"碰了碰他胳膊。
顾承砚这才发现自己盯着电箱发怔,忙扯出笑:\"老眼昏花了,这保险丝得换德国产的。\"他抄起起子,装作费劲地拧螺丝,余光瞥见电箱背板和墙体之间有道两指宽的缝——正好够塞铜匣。
\"叮\"。
螺丝落地的瞬间,他的小拇指勾住铜匣,借着弯腰捡螺丝的动作,将它推进缝隙。
金属摩擦墙面的轻响被配电间的电流声盖了去,等他直起腰时,匣身已经严丝合缝嵌进墙里,只露出半截细如发丝的天线。
数据回传是在后半夜。
顾承砚守在绸庄账房,苏若雪伏在算盘前整理震频记录,烛火在她发间跳成一点金。
突然,桌上的留声机\"刺啦\"响了一声——那是青鸟改装的接收器,震动数据通过电流转换成了声波。
\"等一下。\"苏若雪的手指按在算盘上,\"两点十七分,有台机子动了。\"她抽出张坐标纸,用炭笔在波形图上描出三个尖峰:\"第一跳0.3赫兹,第二跳0.5,第三跳...\"她的笔顿住,\"和心钉盟档案里的报警波型,一模一样。\"
顾承砚的背一下子绷直了。
他想起三年前心钉盟遭清洗前夜,老盟主就是攥着这样的波形图断的气——当时他们截获了日商要爆破铁厂的情报,却因叛徒泄密功亏一篑。
此刻这三个尖峰像三根针,扎得他太阳穴突突跳:\"他们在试机,等一个信号。\"
\"等什么信号?\"苏若雪轻声问。
\"等织机里藏的东西能运转。\"顾承砚抓起桌上的保养卡——那是他连夜设计的,封面印着\"顾氏绸庄 免费保养\",\"他们要确认改装过的机器能正常发送指令,我们就给他们个''正常''。\"他抽出张薄如蝉翼的蜡纸,用镊子夹起粒芝麻大的药囊,\"这是林先生给的溶蜡剂,遇热就化,在轴承上留道荧光印——日商查不出来,但我们的人拿紫外灯一照,就能知道哪台机子被做了手脚。\"
送保养卡的是老周头,七子里最会装糊涂的老匠。
他套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衫,拎着油壶晃进恒裕隆车间时,活像个刚从乡下赶来的亲戚。
顾承砚站在街角的米行里,看着他跟机修工递烟,看他蹲在织机旁\"帮着擦灰\",看他把保养卡塞进机修工的工具箱——动作自然得像呼吸。
第三日深夜,顾承砚在绸庄顶楼的暗房里等消息。
月光透过红布窗帘漏进来,把桌上的怀表照得泛着青。
突然,楼下传来急促的拍门声:\"顾先生!
恒裕隆夜班主管张全发高烧昏迷了!\"
顾承砚的手猛地攥紧了窗帘。
他记得张全发——那是个总爱摸小工后脑勺的胖男人,上个月还在茶馆跟日商翻译喝了三壶碧螺春。
此刻他冲下楼时,正听见报信的伙计喘着气:\"救护车走到法租界和华界交界,车突然熄火了!
车灯闪了三次,然后...然后有个人影从巷子里窜出来,拿走了张全发的公文包!\"
顾承砚的脚步顿在门槛前。
夜风卷着梧桐叶扑到他脸上,他望着远处渐暗的车灯,突然想起老周头塞保养卡时说的话:\"这卡要是到了不该看的人手里,说不定比炸弹还响。\"此刻他盯着黑黢黢的街道,仿佛看见那道黑影正捏着公文包,而包里,那张保养卡的蜡封正在体温下慢慢融化——
\"顾先生?\"苏若雪的手搭在他肩上。
她的掌心带着账房暖炉的余温,却掩不住他后背的凉意。
顾承砚转头看她,月光在她眼底碎成星子:\"青鸟明早该回来了。\"他说,声音轻得像叹息,\"带着那个公文包。\"
巷口的路灯突然灭了一盏。
黑暗里,不知谁家的织机又响了起来,那声音比往日更沉,像块石头坠进深潭,荡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正朝着黎明的方向,缓缓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