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小五将它与历史上失联的星门、断掉的灯塔、宗谱里消失的航道一一叠合,众人的背脊在同一瞬间凉了一寸。
“这是它过去一千五百年的‘脚印’。”小五调出时间轴,灰黑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图上退回、扩张、再退回、再扩张——像潮,实则比潮更冷,“如果不出现新的变量,它会在一千年内淹没这一片域面的一半。”
“我们就是变量。”雷枭握紧拳,“从今天起。”
“别把我们想得太大。”巴克干涩一笑,“我们现在只有一支勉强能飞的叶舟,一支能让铁‘犹豫’的脉种发射器,还有一支用叶子和血换来的队伍。”
“可这就够了。”苏离把目光压在星图的中心——那枚白刺红点,“从前哨开始,把它拔了。拔一个,断一条‘谱’;拔十个,掠夺者就得重写整本乐谱;我们用每一次拔钉,换母亲多一圈年轮。”
林战没说话,他在看更远的两处光:
——东南方向,一枚温绿在轻轻跳动,那是火种候选世界,重力、气压、磁层、微生物谱初测良好;
——西北方向,灰黑区的边缘有一枚金色长明,它像一盏灯被雪压住,只露一点火舌,信号强烈、古老,标注名:终焉之地。
“终焉之地?”伊娃轻声复述。
“古老在谱上留给自己的备忘。”林战解释,“它坐落在大寂灭污染区的边缘,像一枚钉,把‘静’固定住一点点。但那钉已经在松。”
“去那里,就是把头伸到断崖外。”巴克道。
“可也可能是唯一能解释‘静’从哪来、怎么停下来的地方。”苏离接上,“我们要活得久,不只是打赢一场仗。”
议会没有立刻结束,他们把选择像石子一样一颗颗摆在年轮上:
航路一:近击。
——目标:小月—蔚蓝鞍点前哨与钟心。
——收益:斩断本系瘟疫的指挥链,赢得母树与森林之子修养时间;检验证“回授瞄准环”与“脉种·雾场”的实战效果。
——风险:掠夺者增援短时内可达,回撤路线一旦暴露,圣地再陷围攻。
航路二:远绿。
——目标:温绿候选世界“牧星-3”。
——收益:补给、扩军、验证火种扩展能力,寻找更多“引路者”。
——风险:远途、曲率道不稳,若被盯梢,可能引敌去新绿洲。
航路三:赴金。
——目标:终焉之地。
——收益:直接接触古老长明灯塔,获得针对大寂灭的一级信息,甚至可能得到“熄钟”之术。
——风险:污染区边缘的物理常数不稳定,掠夺者强度未知,且“静”会让所有谱失真,叶舟可能失去“歌”。
“我们可以按序。”小五给出一条中庸路线,“先拔前哨,试飞叶舟,再看母树与队伍的恢复;若顺利,去牧星-3补给;得到更强推进与护盾后,再求终焉之地。”
“顺序越安全,时间越长。”雷枭看向灰黑区,“而它在走近。”
“我们还需要另一件事。”苏离看向林战,“你的‘我’,要比今天更稳。我们不能在路上失去你,也不能把你彻底变作树。”
林战点头。他把金叶印记按回胸口,声音很轻,却每个字都稳:“我会练习让两种呼吸并坐——树的长,人的短。让它们在我体内学会轮换,而不是互相吞。”
森语者把那枚薄得近乎无的叶片交回来:“带上她。”她指的是那枚用树汁描过路线的叶,“你们每走一步,母亲都能‘听见’。”
巴克在一旁已经开始画叶舟蓝图:
——外壳用黑曜与活叶复合,形成“半活”装甲;
——腹部嵌场桥骨架,三枚小曲率泡替代一枚大泡,以便细节操控;
——艏部装“回授瞄准环”,与脉种发射器耦合;
——尾部留插槽,容纳未来升级的“火种育箱”。
“她会像一片叶子,能在风里藏身。”巴克说,“名字,谁来起?”
“‘风止’。”伊娃脱口而出,“当风止,我们自己作风。”
“好。”苏离应下,“风止启航前,我们还有三十六圈年轮。”
林战抬头,望向树冠之上那抹即将褪去的夜。星图在他内心缓缓旋转,像一只庞大的罗盘。掠夺者前哨在罗盘上是一枚易碎的白钉;牧星-3是温绿的安息灯;终焉之地则像一只安静而冰冷的眼睛,坐在世界的边沿,看着风、看着火、看着一切往它那里走去。
“我们先拔近钉。”他最终开口,“拔钉,扎根。等‘风止’能承受更远的寒,再去那盏灯与那只眼睛那里。”
议会散去,各自回到岗位。
伊娃把剩下的四支箭重新打磨,雷枭把每一粒弹都擦得发亮;小五调校脉种的阈值,避免在自然界‘乱生’;巴克与森林之子的工匠把黑曜与叶片压合成第一块“活甲”;苏离坐在树根上,静默地把自己的疼一缝一缝地缝好。
林战最后一次走到圣地中央,仰望。
“母亲,”他低声,“我们去拔一枚钉,然后回来,给你讲远处的风。”
树叶轻响。
远征的前夜,风竟真的停了一瞬——像在倾听,又像在屏息。
星图在他眼底收拢成一枚细小的金点,贴在心口,暖了一息。
而在那张图的最远处,终焉之地的金色长明没有熄,只是把自己藏得更深了一点。
——他们将向何处去?
近在眼前的白钉,遥远的绿洲,还是那条沿着黑边走向金光的细路?
火光微暗,年轮微亮。
风止,在根与叶之间,悄悄成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