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新来的玄一?”
洪玄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玄二。”
对方报上了自己的代号。
随即,他偏了偏头,示意洪玄看向院墙的另一侧。
“你的邻居,不是我。”
“是他们。”
话音刚落。
隔壁的院子里,突然传来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
那惨叫声中,充满了无尽的痛苦与绝望。
紧接着,是一阵令人牙酸的,骨骼被一寸寸碾碎的声响。
那声惨叫,尖锐得撕裂了夜幕,又在达到顶点的瞬间戛然而止,仿佛被人扼住了喉咙。
紧随其后的,是血肉与骨头被外力缓慢碾压的声响,咯吱作响,令人牙酸。
玄二那张银色鬼面下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
他似乎想从洪玄的脸上,看到预想中的惊骇、恶心,或者至少是一点点不适。
但他什么也没看到。
新来的玄一,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隔壁传来的,不是惨绝人寰的酷刑,而是寻常的打铁声。
“不习惯?”玄二沙哑地开口,打破了院中的沉寂。
洪玄转过头,看向他。
“会一直这么吵么?”
玄二被这个出乎意料的问题问得一愣。
他沉默了两息,才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
“看客人的体格。”
他说着,朝那面隔绝了惨叫的院墙扬了扬下巴。
“那里,是监察司的‘磨坊’。”
“专门招待一些嘴硬的客人。”
“今晚的这位,是户部的一个侍郎。大典上侥幸没死,想卷了家产连夜出逃,被堵在了城门口。”
玄二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拷问完了,就不会吵了。”
他说完,深深地看了洪玄一眼,似乎想把这张平庸的脸,刻进脑子里。
“早点休息。在磨坊旁边,能睡个好觉,才算真正的自己人。”
话音落下,他转身走回自己的屋子,屋门随之关闭,再无声息。
院子里,只剩下洪玄一人。
还有隔壁那断断续续,却又无孔不入的碾磨声。
自己人?
洪玄没有在意这个词。
他推开自己的屋门,走了进去。
屋内的陈设,与玄二那边别无二致。
一张床,一张桌,一把椅子。
墙壁是光秃秃的,没有任何装饰,连窗户都开得极高极小,只为透进一丝微光。
这里不是家,只是一个影子用来歇脚的巢穴。
洪玄走到桌边,将那枚玄字令牌,和记录着《千幻幽影诀》的玉简,轻轻放下。
他的神念,如水银泻地般,瞬间扫过整个院落的每一个角落。
没有监视法阵,没有窥探禁制。
这里似乎给了他绝对的自由。
可洪玄明白,最大的监视,就是隔壁那座“磨坊”。
一个无法忍受酷刑与血腥的人,根本不配成为影子。
他坐到椅子上,没有立刻查看功法,也没有开始修炼。
识海之中,擎苍的声音带着几分凝重。
“小子,这地方邪门得很。隔壁那院子,怨气冲天,死在里面的冤魂,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
“那个何川,把你安排在这里,绝对没安好心。”
洪玄的念头,却异常平静。
“不。”
“他安了最好的心。”
他拿起那枚记录着《千幻幽影诀》的玉简,贴在了自己的额头。
庞大的信息流,瞬间涌入识海。
这不是一部简单的敛息易容之法。
在那些变幻根骨,摹拟气息的法门之后,还藏着一篇真正的核心总纲。
总纲阐述的,是一种匪夷所思的修炼理念。
万物皆有灵,情绪亦然。
恐惧,绝望,痛苦,憎恨……这些世人避之不及的负面情绪,本身就是一种能量。
一种精纯,而又磅礴的魂魄能量。
《千幻幽影诀》,就是一部如何去捕捉,提纯,乃至吞噬这种能量,用以壮大自身神魂的邪异功法。
而监察司的“磨坊”,就是一座源源不断产生这种能量的宝库。
把影子们安排在这里,既是考验,也是赏赐。
是筛选,也是喂养。
“好一个何川。”
洪玄在识海中,第一次,对那条老狐狸,生出了几分由衷的“佩服”。
这条更结实的狗链,另一头拴着的,是一盘血肉淋漓,却又营养丰盛的盛宴。
他闭上双目,混沌道胎缓缓运转。
《千幻幽影诀》的法门,与他自身的“葬生”道韵,开始相互印证。
“葬生”,是凋零,是让万物归于死寂。
而这部功法,则是教他如何去享用死寂之后,遗留下来的残羹。
两者,竟是天作之合。
他不再去屏蔽隔壁那令人心烦意乱的声响。
反而敞开了自己的所有感知。
那股浓郁到化不开的绝望与痛苦,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口,化作无形的溪流,顺着他的感知,缓缓渗入他的识海。
初始,只是一丝一缕。
冰冷,刺骨,带着强烈的负面冲击。
寻常修士若是沾染上,轻则道心不稳,重则走火入魔。
可这些能量,在触碰到洪玄那颗混沌道种的瞬间,就被其上流转的灰色“葬生”道韵,磨去了所有的棱角与杂质,化作最精纯的神魂本源,被道种缓缓吸收。
舒服。
一种前所未有的舒畅感,从神魂深处,蔓延至四肢百骸。
比吞服任何灵丹妙药,都要来得直接,来得猛烈。
隔壁的惨叫声,在他的耳中,渐渐变了味道。
那不再是噪音。
而是一种……催人奋进的乐曲。
洪玄的嘴角,在他那张平庸的脸上,无声地扬起。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了那面与“磨坊”相隔的墙壁前。
他伸出手,将手掌,轻轻贴在了冰凉的墙面上。
嗡。
混沌道种,骤然加速运转。
一股无形的吸力,从他的掌心,透墙而出。
隔壁院子里,正在哀嚎的那个户部侍郎,声音猛地拔高,发出了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尖啸。
随即,他整个人的精气神,仿佛被瞬间抽空,彻底瘫软了下去,只剩下微弱的喘息。
而在洪玄的院中。
一缕缕肉眼几乎无法看见的,带着淡淡血色的黑雾,正从那面院墙的缝隙中,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争先恐后地,涌入洪玄的掌心。
墙壁上,那斑驳的石灰,开始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失去了光泽。
这面墙,正在“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