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吹起地上的几缕尘埃,打着旋儿,又归于沉寂。
洪玄的视线,从那空无一物的椅子,缓缓下移。
最后,定格在床底的阴影里。
那里,趴着一只惟妙惟肖的机关鸟,黑漆漆的,与黑暗几乎融为一体。
一根细若游丝的线,从鸟的爪子上,连接到那空空如也的椅子腿。
只要椅子上的人消失,重量减轻,这根绷紧的丝线就会瞬间触发机关。
老狗,果然是老狗。
临死前,还在演戏。
他那番看似决绝的言语,那个被轻易捏碎的玉简,都是障眼法。
是演给来杀他的人看的。
让他以为,威胁已经解除,从而放松警惕地离开。
而这只藏在暗处的机关鸟,才是他真正的遗言,是他种下的,最恶毒的种子。
“妈的,这老东西,死了都不安生!”
识海中,擎苍的声音充满了不爽,“居然跟你玩上兵法了!小子,捏碎它!让他死都死不干净!”
洪玄没有动。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只机关鸟,仿佛在欣赏一件艺术品。
捏碎它?
不。
那太可惜了。
一颗仇恨的种子,若是不能发芽,那还有什么意思?
周明宇,那条被拔了牙的废物老虎。
只有让他找到一个新的目标,一根新的骨头,他才能继续疯狂地咬下去。
一条只盯着“韩立”的疯狗,对监察司的影子“玄一”来说,是一道绝佳的天然屏障。
这水,还不够浑。
洪玄的嘴角,在他那张平庸的赌徒脸上,勾起了一抹细微的弧度。
他缓步上前,装作例行公事地检查房间。
他走到床边,弯下腰,似乎想看看床底下是否还藏着什么。
然后,他的脚,仿佛不经意间,轻轻地,踢在了那条连接着机关的椅子腿上。
啪。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
那根绷紧的丝线,应声而断。
嗡——
床底的阴影中,那只机关鸟的双眼,猛地亮起两道红芒。
它的翅膀瞬间展开,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化作一道黑色的闪电,径直从那破开的窗户,冲了出去。
“该死!”
洪玄口中发出一声懊恼的低喝。
他猛地转身,伸手去抓,可指尖只触碰到了一片冰凉的空气。
他甚至还装模作样地掐了一个最低阶的法诀,一道微弱的灵光射出,却连机关鸟的影子都没沾到。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一个经验不足的新手密探,在完成任务后,因为大意,而不慎触发了死者最后的陷阱。
这个剧本,完美无缺。
黑色的机关鸟,在夜空中划过一道几乎无法察觉的轨迹,向着京城的某个方向,疾驰而去。
洪玄站在窗边,看着它消失的方向,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懊恼”与“愤怒”。
内心,却是一片平静。
去吧。
去告诉那个废物。
告诉他,他所有的不幸,都源于一个叫“韩立”的人。
让他恨,让他发疯。
让他成为悬在“韩立”头顶上,那把最锋利,也最引人注目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
一处隐秘的联络点。
洪玄将一枚黑色的石子,投入一个不起眼的石槽之中。
片刻之后,石槽中亮起微光,何川那懒洋洋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
“办妥了?”
“回大人,人……已经处理干净了。”
洪玄的声音,带着一丝“紧张”与“惶恐”。
“不过……出了一点意外。”
他将福伯的陷阱,以及机关鸟逃脱的事情,原原本本地“汇报”了一遍。
“晚辈办事不力,请大人责罚!”
石槽那边,沉默了片刻。
洪玄能想象得到,何川此刻,或许正用那双清亮得吓人的眼睛,审视着自己。
就在洪玄以为,自己要等来一场雷霆之怒时。
何川的声音,再次响起。
依旧是那副醉醺醺的,沙哑慵懒的腔调。
“呵。”
一声轻笑。
那笑声里,听不出任何责备,反而带着几分……玩味?
“一条疯狗,总需要一块骨头去咬,不是么?”
洪玄的心,微微一沉。
何川,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
或者说,这本就是他想要的结果。
“行了。”何川的声音打断了洪玄的思绪,“忘了那只鸟吧,你的第一个任务,完成得很好。”
“现在,去你该去的地方。”
“玄字第一号,在监察司的暗部,有自己的院子。”
“别让你的新邻居……等急了。”
话音落下,石槽中的光芒,便彻底黯淡了下去。
洪玄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新的住处?
新的邻居?
他攥紧了手中那枚冰凉的“玄一”令牌,感觉自己仿佛跳进了一张更大,也更密的网里。
他走出联络点,身形几个闪烁,便消失在了京城纵横交错的巷道深处。
……
半个时辰后。
京城,监察司暗部。
这里位于皇城的一角,表面上看,只是一片普通的官署。
可一旦踏入,便能感觉到一股深入骨髓的阴森与压抑。
洪玄手持令牌,一路畅通无阻。
这里的守卫,一个个气息内敛,行走之间,悄无声息,仿佛真正的鬼魅。
他们看到洪玄手中的令牌,只是微微颔首,便不再多看一眼。
在一名黑衣小吏的引领下,洪玄来到了一处独立的院落前。
“玄一大人,到了。”
小吏躬身退下。
洪玄推开院门。
院子不大,却很整洁。
一株不知名的老树,一方案几,两只石凳,仅此而已。
与他想象中阴暗潮湿的密探巢穴,截然不同。
就在这时,对面的屋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一个穿着同样玄黑大氅,身形瘦削,脸上带着一张银色鬼面的身影,走了出来。
那人身上,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锐利气息,修为,赫然也是筑基大圆满。
他看着洪玄,沙哑地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