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孤途逢魍魉(1 / 2)

通往落月城的官道,如同一条被无数脚步和车轮碾磨得发亮的土黄色巨蟒,在秋日辽阔而略显萧瑟的原野上蜿蜒伸展。天空是高远的灰蓝,几缕薄云被风撕扯成絮状,懒洋洋地飘着。空气干燥,带着尘土和枯草的气息,每一次呼吸都仿佛能吸进细小的沙粒。

古星河牵着张雪柠的手,沉默地行走在络绎不绝的人流车马之中。张雪柠已换上了一身干净利落的浅碧色布裙,长长的青丝用一根朴素的木簪挽起,露出纤细白皙的脖颈。十五六岁的年纪,身量虽未完全长开,却已有了少女初成的亭亭之态,只是眉眼间那份不谙世事的纯真依旧如同山涧清泉,未被尘烟沾染。她好奇地打量着四周,看到远处起伏的山峦会雀跃,看到路旁摇曳的野花会驻足,但更多的时候,她的目光会牢牢地系在身侧那个沉默而略显单薄的背影上,那是她全部的安全感所在。

与他们擦肩而过的,多是背负刀剑、气息彪悍的江湖客,或是装饰华丽的马车,里面坐着前往落月城参加盛会的世家子弟。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躁动与期待交织的气息,所有人都在谈论着同一个话题:天机阁重开,天骄榜将现!

“听说了吗?这次天骄榜,据说榜首之位已有定论,非那位剑仙传人江砚峰莫属!”

“啧啧,青莲剑歌啊!当年王逸前辈一剑光寒十九州的威势,不知这位弟子能承继几分?”

“我看未必!‘断魂刀’罗家的少主罗烈,听说刀法已臻化境,未必不能争一争!”

“还有‘碧波仙子’林家的林素衣,一手碧水剑法出神入化……”

“别忘了北边‘狂狮’雷家的雷震!那才是真正的力拔山兮……”

“不是说枪王有一个弟子...”

说起这个名字众人皆感到一阵寒意,枪王十年前确实有一名弟子,天赋极佳,可喜杀戮,好争斗,后被逐出师门,此人残忍嗜杀,江湖上对其皆谈之色变。

种种名号,种种传闻,如同嗡嗡的蝇虫,充斥在古星河的耳畔。他只是沉默地走着,脚步不快不慢,每一步都踏得极稳。张雪柠听着那些陌生的名字和事迹,大眼睛里闪烁着新奇的光芒,偶尔会小声说一句:“哥,江砚峰哥哥也在呢。”古星河往往只是微微点头,目光依旧望着前方无尽的道路,深潭般的眼眸里波澜不惊。

日头渐渐西斜,将人影拉得老长。风也带上了凉意。前方官道旁,一座破败的山神庙孤零零地矗立在荒草丛生的土坡上,庙墙斑驳,朱漆早已剥落殆尽,露出里面灰黄的泥胚,几处坍塌的缺口如同怪兽张开的巨口。庙顶的瓦片也缺失了大半,几根腐朽的椽子刺向灰蒙蒙的天空。显然,这已是许多疲惫旅人默认的落脚点,庙前的空地上散落着熄灭的篝火灰烬和啃食过的动物骨头。

古星河看了一眼天色,又看了看身旁脸上已带倦意的妹妹,轻声道:“今晚在此歇脚。”

庙内比外面更显破败。神像早已不知所踪,只剩一个空荡荡的、积满厚厚灰尘的神龛。地面坑洼不平,铺着些不知何人留下的、散发着霉味的干草。几缕残阳的余晖从屋顶的破洞和墙上的裂缝里斜射进来,形成几道光柱,光柱中飞舞着细小的尘埃。空气里混杂着尘土、汗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庙里已经聚集了七八个人。靠东边墙角的干草堆上,盘膝坐着一个闭目养神的老道士,须发皆白,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青色道袍,身旁放着一个黄布包袱,一柄拂尘斜搭在臂弯,颇有几分仙风道骨。另一边,三个穿着统一褐色短打、腰挎单刀的汉子围坐在一起,正就着水囊啃着硬邦邦的干粮,他们面色疲惫,眼神警惕地打量着每一个新进来的人,显然是某个小镖局的趟子手。还有一个独行的黑衣刀客,抱着刀靠在一根勉强支撑着庙顶的柱子旁,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面容,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冽气息。

古星河牵着张雪柠,默默寻了一处靠近角落、相对干净些的干草堆坐下。他从随身的包袱里取出一个水囊和几块同样干硬的饼子,递给妹妹。张雪柠小口小口地吃着,虽然饼子粗粝难咽,她却毫无怨言,只是偶尔会对着哥哥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

就在天色将暗未暗,庙内光线愈发昏沉之际,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压抑的喘息和女子低低的啜泣声。庙门口的光线一暗,两个身影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

前面是一个穿着鹅黄色衣裙的少女,约莫十六七岁年纪,身形纤细窈窕。她的衣裙被树枝荆棘刮破了好几处,沾满了泥土草屑,一张巴掌大的小脸苍白如纸,布满了泪痕和惊惶,几缕散乱的发丝粘在汗湿的额角,更添几分楚楚可怜。她似乎耗尽了力气,一进庙门就软软地靠在了门框上,胸口剧烈起伏,如同受惊过度的小鹿。

紧跟在她身后的,是一个穿着绸缎、却同样狼狈不堪的青年男子。他面皮白净,此刻却涨得通红,气喘吁吁,眼神里充满了恐惧,手里紧紧攥着一柄装饰华丽的短剑,剑尖却在微微颤抖。

“救…救命!有…有山贼追我们!”那黄衣少女抬起泪眼婆娑的脸,声音带着哭腔,颤抖地求救,目光扫过庙内众人,充满了无助和哀求。

她话音刚落,庙门外就传来几声粗野的狂笑和杂沓的脚步声!

“哈哈哈!小美人儿,还有那小白脸,跑啊!怎么不跑了?这破庙就是你们给自己选的坟地?”随着嚣张的吼叫,五个身材魁梧、手持明晃晃钢刀的彪形大汉堵在了庙门口!为首一人满脸横肉,一道狰狞的刀疤从左眼角一直划到嘴角,如同趴着一条丑陋的蜈蚣。他眼神凶狠贪婪,如同饿狼般扫视着庙内,尤其是在那黄衣少女身上停留最久。

“疤爷,跟他们废什么话!男的宰了,女的带走乐呵乐呵!”旁边一个獐头鼠目的喽啰淫笑着附和。

庙内的气氛瞬间紧绷到了极点!

那三个镖师模样的汉子脸色发白,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刀柄,身体却微微后缩,显然不想惹祸上身。闭目养神的老道士依旧闭着眼,仿佛入定。独行的黑衣刀客帽檐下的阴影更深了,抱刀的手臂肌肉微微绷紧,但依旧没有动作。那逃进来的白净青年更是吓得面无人色,双腿筛糠般抖个不停,手中的短剑几乎要握不住。

张雪柠吓得小脸煞白,下意识地紧紧抓住了古星河的衣袖,身体微微发抖。

“哥……”她细弱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古星河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别怕。他的目光却异常沉静,如同深不见底的古井,飞快地扫过门口那五个凶神恶煞的山贼,又掠过庙内唯一还算完整的支撑柱、地面几处凹陷的坑洼、以及神龛后那面布满蛛网、看似摇摇欲坠的土墙。他的手指在身侧微不可察地轻轻弹动了一下。

就在那疤脸山贼狞笑着,准备跨过门槛冲进来的刹那——

古星河动了!

他没有起身,甚至没有挪动位置。他只是极其突兀地、对着墙角一堆不起眼的、混杂着碎石和朽木的杂物,屈指一弹!

“嗤!”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石子破空的锐响!

一粒小得几乎看不见的石子,带着微弱却精准的力道,如同长了眼睛般,狠狠地撞在了那堆杂物最顶端一块摇摇欲坠的、半块青砖上!

那块青砖受力,猛地一歪,带动着下面几根早已腐朽不堪的细木棍,“哗啦”一声,滚落下来!

这声响动在寂静的庙里格外刺耳!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那五个山贼,都下意识地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吸引了过去!

就在这电光火石、所有人心神被那堆滚落杂物分散的刹那!

古星河口中发出一声短促而奇异的低喝:“坤位!震宫!”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几乎在他声音落下的同时,那个一直抱刀靠柱、仿佛置身事外的黑衣刀客,帽檐下的双眼骤然爆射出两道寒星般的光芒!他如同一直蛰伏的猎豹,积蓄的力量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呛啷!

长刀出鞘的声音如同龙吟!一道雪亮的刀光如同匹练,撕裂昏暗的庙堂!

他的目标并非门口的山贼,而是——神龛后面那堵布满蛛网、看似最不起眼的土墙!

刀光精准无比地斩在土墙上一道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横向裂缝上!那裂缝似乎是墙体承重最薄弱之处!

轰隆!!!

一声沉闷得如同地底闷雷般的巨响!

那面看似厚实的土墙,竟在黑衣刀客这凝聚了全身功力、时机妙到毫巅的一刀之下,如同被抽掉了筋骨般,猛地向内崩塌了一大块!大量的泥土、碎砖、灰尘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倾泻而下!瞬间在庙内扬起漫天呛人的烟尘!

更关键的是,那土墙崩塌的位置,恰好就在那个獐头鼠目、离墙最近的山贼喽啰头顶!

“啊——!”那喽啰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就被劈头盖脸砸落的土石瞬间淹没,只露出两条徒劳挣扎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