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平静之下(2 / 2)

“这位兄弟,好手艺啊。”周巡检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古星河的动作顿住,缓缓抬起头。那双深潭般的眼睛平静地看向周巡检,没有任何慌乱或谄媚,只有一片沉寂。他没有起身,只是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周巡检身后的差役眉头一皱,似要呵斥,却被周巡检抬手止住。周巡检脸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走近两步,饶有兴致地拿起院中那个汤勺架看了看:“心思巧妙,物尽其用。兄弟以前…是做什么的?”

“种地,打柴。”古星河的声音低沉沙哑,毫无波澜。

“哦?”周巡检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目光扫过古星河布满老茧却骨节分明的手,那双手,握斧头、拿凿子都很自然,但虎口和指根处一些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旧茧痕迹,却透着别样的信息。他没有再追问,只是放下汤勺架,语气变得温和了些:“如今大周新立,百废待兴,正需要像兄弟这样心灵手巧之人。好好过日子,若有难处,可来乡所寻我。”

说完,他深深地看了古星河一眼,带着人转身离去。

古星河站在原地,握着那个未完成的纺锤,望着周巡检一行人远去的背影,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那目光,像探针,带着审视和探究。大周的触角,终究还是伸到了这最偏僻的角落。

傍晚,雪柠从绣坊回来,带回一个消息:镇上来了个走街串巷的货郎,姓金,操着南边口音,货担里的东西很杂,有些针头线脑、胭脂水粉,也有些北地少见的稀罕小玩意。更重要的是,他那里收各种山货皮毛,价格比镇上的铺子公道些。

“哥,后山那片林子里,前几天不是看到有野兔新打的洞吗?还有去年晒的那些干蘑菇…”雪柠的眼睛亮亮的,带着期待,“要是能换点钱,或者换点盐巴也好啊。”

古星河看着妹妹眼中闪烁的微光,沉默地点了点头。家里确实需要补充些盐和灯油了。

第二天,古星河带着自制的简陋陷阱和绳索进了后山。虽然功力尽失,但那些潜伏、观察、利用地形环境的技巧早已融入本能。黄昏时,他带回来两只肥硕的野兔和一小捆新鲜的菌子。

隔天便是镇上的集市。古星河背着猎物和干蘑菇,雪柠挎着小篮子,里面装着攒下的几十朵绢花,兄妹俩一同去了镇上。

集市比平日热闹许多。在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他们找到了那个姓金的货郎。货郎约莫五十多岁,精瘦干练,皮肤黝黑,一双眼睛却异常灵活,透着商贾特有的精明。他穿着一件半旧的对襟褂子,货担收拾得井井有条。

看到古星河背上的野兔,老金眼睛一亮,热情地招呼:“哟,好肥的兔子!这位兄弟好本事!”他熟练地翻看猎物,检查皮毛和肉质,又掂量了一下干蘑菇的成色,报出了一个比镇上铺子确实高出一截的价钱。

雪柠也鼓起勇气,拿出自己的绢花。老金拿起一朵仔细看了看,啧啧称赞:“小姑娘这手艺,真是绝了!这花瓣叠的,跟真花似的!这样,这些绢花,我按最高的工钱收,再加两文!怎么样?”

雪柠惊喜地看向哥哥。古星河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点了点头。

交易很顺利。老金爽快地数了铜钱,还额外包了一小包粗盐和一小盒劣质但香气扑鼻的蛤蜊油,塞给雪柠:“拿着,小姑娘家,手巧更要爱惜。”

雪柠连声道谢。就在古星河接过铜钱准备离开时,老金的目光似是无意地扫过古星河垂在身侧、指节处带着细微旧茧的右手,又飞快地掠过他沉静得近乎死寂的眉眼。老金脸上的笑容依旧热情,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探究,快得如同错觉。

“兄弟看着…不像本地人?”老金一边收拾货担,一边状似随意地搭话,“听口音,倒有点…京畿那边的味道?”

古星河的动作微微一顿,抬眼看向老金。那目光平静,却让老金心头莫名一跳。

“山里人,四处漂泊过。”古星河的声音毫无波澜,说完,便带着雪柠转身汇入了熙攘的人群。

老金站在原地,看着兄妹俩消失在人群中,脸上的笑容慢慢敛去。他摩挲着下巴,眼神变得深沉起来,低声自语,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京畿…鬼谷…呵,这冀州的小水洼里,掉的鱼可不太一般呐…”他弯腰收拾货担,动作麻利,货担底层一个不起眼的暗格里,似乎隐约露出半截用油布包裹着的、形状狭长的物件。

古星河和雪柠带着换来的铜钱和物品往回走。雪柠开心地数着铜板,计划着买点糙米,再给哥哥买点补身子的东西。古星河沉默地走着,集市的热闹仿佛与他无关。他脑海中回放着周巡检审视的目光,还有刚才货郎老金那看似随意却暗藏机锋的试探。

这小小的村庄,看似平静的日常,水面之下,各色人等的影子,已悄然浮现。大周的官吏,神秘的货郎,还有那隐在暗处、如同幽灵般笼罩着这片土地的“大周余孽”……他握紧了手中装着盐巴的小布袋,粗糙的触感硌着掌心。

雪柠哼着不成调的小曲,阳光落在她发间那根磨得光滑的木簪上,折射出一点微光。古星河侧头看了一眼妹妹无忧无虑的侧脸,眼底深处那潭死水,似乎被这点微光搅动了一下,泛起一丝涟漪。

他抬起头,望向村口的方向。老槐树下,周巡检带来的那几个差役,正与杨力说着什么,杨力点头哈腰,一脸谄媚。

远处,货郎老金挑着货担,摇着拨浪鼓,身影在尘土飞扬的土路上渐行渐远,那悠长的吆喝声隐隐传来:

“针头线脑——胭脂水粉——收山货皮毛喽——”

这声音,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在小村看似安稳的日常里,漾开了一圈圈不易察觉的涟漪。

“我们该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