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风雪寒枪(2 / 2)

“神机营——!”萧破虏的吼声撕裂长空。

“预备——!”

峡谷两侧陡峭的山崖上,早已借助绳索和岩缝埋伏多时的神机营士兵猛地掀开了覆盖在身上的伪装!一排排黑洞洞的、加长加固的铳口,如同蛰伏的毒蛇,瞬间探出了狰狞的獠牙,对准了下方狭窄谷道中拥挤冲锋的狼庭骑兵!

“放——!”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刹那间,峡谷如同被投入了雷霆的熔炉!

第一排火光猛烈喷吐!震耳欲聋的爆鸣连成一片,盖过了所有的风雪与嘶吼!浓烈的白烟瞬间弥漫开来,刺鼻的硝磺味直冲鼻腔!灼热的铅丸如同致命的蜂群,带着凄厉的尖啸,撕裂冰冷的空气,狠狠砸入下方密集的冲锋队列!

冲在最前面的狼庭骑兵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布满尖刺的铁墙!人仰马翻!坚硬的皮甲在近距离爆发的铅丸面前如同纸糊!战马悲鸣着轰然倒地,将背上的骑士狠狠甩出!高速旋转的弹丸穿透肉体,带起大蓬大蓬的血雾和碎骨!惨叫声、马嘶声、骨骼碎裂声瞬间压过了冲锋的号角!

“二排!放——!”

第一排铳手迅速后撤装填,第二排铳口毫不犹豫地再次喷出致命的火焰!又是密集如雨的铅丸泼洒而下!

峡谷的地形在此刻成了致命的陷阱!冲锋的骑兵挤成一团,巨大的惯性让他们根本无法及时停下或转向,只能绝望地撞向前方同伴倒下的尸体和惊厥乱窜的战马!狭窄的空间让后续的骑兵成了活靶子!三段连击的火铳轰鸣如同地狱的丧钟,毫不停歇地收割着生命!

“散开!散开!”狼庭后阵中,一个身披华丽狼裘、头戴金冠的身影在火光映照下惊怒咆哮,正是左谷蠡王阿史那律!他眼睁睁看着自己最精锐的前锋在狭窄的谷道中如同麦秆般被一片片扫倒,被自己人的尸体绊倒、践踏,混乱如同瘟疫般向后蔓延。他英俊的面孔因暴怒和难以置信而扭曲,猛地抽出弯刀,嘶声怒吼:“下马!步战!给我冲上去!砍了那些放火铳的懦夫!”

然而,混乱已成,命令在震耳欲聋的铳声和濒死的哀嚎中难以有效传达。冲锋的势头被硬生生遏制,挤在谷中的狼庭骑兵陷入了进退维谷、自相践踏的绝境。

就在这雷霆与血火交织的地狱图景中,峡谷南端那道一直如磐石般屹立的身影,动了!

萧破虏猛地将手中那杆锈迹斑驳的长枪往地上一顿!枪尾深深插入冻土!紧接着,在周围亲兵惊骇的目光中,他双手抓住身上那件早已湿透的旧布袍,猛地一扯!

“嗤啦——!”

布帛撕裂!那件象征着他十年囚徒岁月的破旧囚衣,被他狠狠甩落在身后的风雪中!

赤裸!精悍!布满新旧伤痕的上身,瞬间暴露在刺骨的寒风和漫天飞舞的雪沫里!嶙峋的肋骨清晰可见,一道道纵横交错的疤痕如同狰狞的图腾,刻印在惨白的皮肤上,无声诉说着过往的残酷。风雪抽打在上面,肌肉却如铁铸般绷紧,没有一丝颤抖。他抓起那杆铁枪,枪尖斜指混乱的狼庭军阵,喉咙里迸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穿金裂石的咆哮:

“大昭——有我!”

“杀——!”

这声咆哮,如同点燃了最后的引线!

“杀啊——!”

“跟萧将军冲——!”

峡谷南端,所有目睹这一幕的大昭士兵,无论是老兵还是溃卒,胸中那最后一点血勇被这赤裸的、伤痕累累的脊梁彻底点燃!恐惧被抛到九霄云外!他们紧随着那道率先跃下岩石、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向敌阵的赤裸身影,发出震天的怒吼,如同决堤的洪流,迎着混乱的狼庭前锋,狠狠撞了上去!

短兵相接!白刃见红!

刀光、枪影、血肉横飞!怒吼声、惨叫声、兵刃撞击声瞬间填满了狭窄的峡谷!萧破虏冲在最前,那杆锈枪在他手中仿佛活了过来,化作一条择人而噬的毒龙!没有繁复的招式,只有最直接、最致命的刺、挑、扫!每一次枪出,必带起一蓬血雨!他像一柄烧红的尖刀,狠狠捅进了狼庭混乱的军阵!所过之处,人仰马翻!

阿史那律被亲兵死死护在阵中,眼睁睁看着自己精心策划的冲锋被打断、被屠杀,看着那道在乱军中如入无人之境、疯狂搏杀的赤裸身影,心中的暴怒几乎要炸裂胸膛。他挥舞着弯刀,不顾一切地向前冲,想要亲手撕碎那个搅乱他一切计划的人!

风雪更急,火光摇曳,将峡谷映照得如同鬼域。

终于,在混乱的战场核心,在无数倒伏的尸体和哀鸣的战马之间,两道身影隔着弥漫的血雾和硝烟,目光轰然对撞!

阿史那律手中镶满宝石的弯刀正要劈下,动作却猛地僵在半空!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到了极致!火光映照下,那张沾满血污和雪沫、瘦削却无比刚硬的脸庞,那双深陷眼窝中燃烧着死寂与疯狂火焰的眸子……像一道撕裂记忆的闪电,狠狠劈中了他!

“萧……”阿史那律勒紧缰绳,惊骇欲绝的声音脱口而出,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颤抖,“萧……大哥?!”

这一声嘶哑的“大哥”,如同冰锥,狠狠扎进萧破虏沸腾的血液里。他的动作没有丝毫迟滞,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泛起。十年铁窗的寒,朔风关的血,凉州溃败的耻,早已将一切旧日情谊冻结成最坚硬的冰。

回应阿史那律的,是那杆锈枪撕裂风雪、快如鬼魅的一刺!枪尖直指阿史那律的咽喉!

“保护大王!”周围的狼庭亲卫发出惊恐的厉吼,数把弯刀不顾一切地劈砍向萧破虏毫无防护的侧身和后背!刀锋破空,带着刺骨的杀意。

萧破虏仿佛背后长了眼睛,刺出的长枪轨迹诡异地一折,手腕翻转,枪杆如同活物般向后猛地一荡!呜咽的风声裹挟着巨大的力量,“铛!铛!”两声巨响,竟将砍来的弯刀硬生生格开!火星在昏暗的光线下迸溅!借着这一荡之力,他身形不退反进,如同附骨之疽,再次贴近阿史那律!

阿史那律脸上的惊骇瞬间化为暴怒和一种被背叛的狰狞。“叛徒!”他嘶吼着,手中华丽的弯刀爆发出凌厉的弧光,不再是试探,而是带着致命的杀机,狠狠斩向萧破虏的脖颈!刀光快如闪电,映亮了他眼中疯狂的恨意。

“当——!”

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锈迹斑斑的枪尖精准无比地撞上了弯刀的锋刃!巨大的力量让两人胯下的战马都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马蹄在染血的雪地上踏出凌乱的印痕。

刀枪相抵!两人在风雪中、在血肉横飞的战场上,隔着一尺的距离死死对峙!力量在冰冷的金属间疯狂角力,肌肉贲张,青筋暴起。阿史那律死死盯着近在咫尺的那双眼睛,试图从那深不见底的寒潭中找到一丝熟悉或动摇,却只看到一片冻彻骨髓的漠然和……燃烧的决绝。

“为什么?!”阿史那律的声音因为用力而扭曲,“十年!为什么还要出来?!为什么站在大昭那边?!赵家给了你什么?!”

萧破虏的嘴唇紧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没有回答。回答阿史那律的,是枪杆上骤然爆发、如同火山喷涌般的巨力!他猛地一震双臂!

“嗤啦——!”

阿史那律只觉得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从弯刀上传来,虎口瞬间撕裂,剧痛钻心!那柄华丽的弯刀竟被硬生生震得脱手飞出,旋转着消失在风雪中!同时,一股尖锐的刺痛从右肩传来!萧破虏的枪尖如同毒蛇吐信,瞬间刺穿了他肩头的狼裘和皮甲,带出一溜血珠!

“呃啊!”阿史那律痛哼一声,身体在马上猛地一晃,几乎栽倒。他身边的亲卫目眦欲裂,狂吼着再次扑上,用身体和武器组成人墙,死死隔开萧破虏后续的致命追击。

萧破虏看也不看那些扑来的亲卫,他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探针,越过混乱的人影,死死钉在阿史那律狼狈后撤的身影上。目标,只有一个!

就在这时,峡谷中段,一面巨大的、绣着狰狞狼头、代表着左谷蠡王无上权威的狼庭大纛(dào),在混乱的战场中依旧高高矗立,迎风招展,成为狼庭士兵心中最后的支柱。执旗的壮汉浑身浴血,却依旧死死抱住旗杆。

萧破虏眼中寒光暴涨!他猛地一提气,赤裸的胸膛剧烈起伏,脚下一蹬马镫,整个人竟从马背上腾身而起!如同扑向猎物的鹞鹰,踩着下方混乱士兵的肩膀、头盔,甚至倒毙的战马尸体,几个惊险至极的借力腾跃,竟在刀光剑影中硬生生闯出一条路,直扑那面狼头大纛!

“拦住他!”阿史那律捂着流血的肩膀,发出绝望的嘶吼。

太迟了!

萧破虏的身影已如鬼魅般扑至大纛之下!他人在半空,那杆锈迹斑斑的长枪被他双手紧握,高举过头顶,全身的力量,十年的屈辱,北境的烽火,凉州的血泪,李甫那碗牢饭的温度……所有的所有,都凝聚在这孤注一掷的一刺之中!

“破——!”

一声穿云裂石的怒吼,压过了战场上所有的喧嚣!

枪出!如陨星坠地!带着一往无前、刺破苍穹的决绝!

“噗——!”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悸的撕裂声!

那杆锈迹斑斑、枪缨朽烂的铁枪,带着无匹的巨力,狠狠地、毫无阻碍地,洞穿了那面巨大的、坚韧的狼头大纛!枪尖从狰狞的狼口刺入,从大纛背后透出!执旗的壮汉被这狂暴的力量带得踉跄后退,虎口崩裂,再也握不住旗杆!

象征着左谷蠡王权威、凝聚着十万狼庭铁骑军魂的狼头大纛,在无数道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然后,缓缓地、沉重地,向着染满鲜血的雪地倾倒!

“大纛……倒了?!”

“大王的大纛倒了!”

“长生天啊!”

惊恐的呼喊如同瘟疫,瞬间席卷了整个峡谷!狼庭士兵们看着那面轰然倒下的旗帜,最后的斗志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尽!恐慌像雪崩般蔓延开来!兵败如山倒!

“赢了!我们赢了!”

“萧将军!萧将军神威!”

大昭士兵爆发出劫后余生的狂喜吼叫,士气暴涨,开始疯狂地反扑!

就在这狂潮逆转、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中,萧破虏的身影随着倾倒的大纛一同落地。他单膝跪在冰冷的雪地上,一只手死死撑着那杆穿透大纛、斜插在冻土中的长枪枪杆。另一只手,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嘴。

“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无法抑制地从指缝中迸发出来,每一次都牵扯着全身的筋骨。大口的、粘稠的、带着浓重铁锈味的暗红血沫,从他紧捂的指缝间汹涌溢出,顺着苍白的手腕蜿蜒流下,滴滴答答地落在身下洁白的雪地上,迅速洇开成一朵朵刺目惊心的红梅。那赤裸的、布满伤痕的脊背剧烈地起伏着,每一次喘息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鸣。

风雪依旧肆虐,卷起破碎的旗帜和硝烟。阿史那律被亲兵死死拖拽着,在混乱的溃兵潮中仓皇后退。他回头望了一眼,正好看到风雪中那个跪在倒下的狼头大纛旁、剧烈咳血的身影。那张沾满血污的脸上,似乎……扯动了一下。

一个笑容。一个混合了极致的疲惫、深入骨髓的痛楚、以及某种……尘埃落定般解脱的、极其复杂的笑容。

隔着漫天风雪,隔着溃败的洪流,萧破虏沾满血沫的嘴唇翕动着,沙哑破碎的声音,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送到了阿史那律的耳边,如同十年前那场改变一切命运的阴谋的回响:

“阿史那律……这枪……”

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打断了他的话,更多的鲜血涌出。他艰难地喘息着,抬起头,目光死死锁定那个仓皇败退的身影,用尽最后的气力,将那句迟到了十年的审判,狠狠掷出:

“……本该十年前……就刺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