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当——!”
金玉碎裂之声,刺耳惊心!璀璨的明珠滚落尘埃。
满室死寂。所有匍匐在地的宫人吓得魂飞魄散,连大气都不敢喘。
萧清璃看也不看地上碎裂的凤簪,更不看萧衍那因暴怒而扭曲铁青的脸。她猛地转身,火红的宫装裙摆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带着一身未熄的怒火和决绝的寒意,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御书房,消失在殿外沉沉的暮色之中。
只留下那支碎裂的凤簪,在冰冷的地面上,折射着残阳如血的光芒。
寒风如刀,卷起地上的积雪,打着旋儿扑打在残破的土坯城墙上,发出呜呜的哀鸣。
眼前,是一座死城。
残阳的余晖吝啬地涂抹在断壁残垣之上,勾勒出狰狞的剪影。城墙坍塌了大半,巨大的豁口如同怪兽张开的巨口,任由寒风自由穿梭。城内,房屋倾颓,梁木焦黑,街道被厚厚的积雪和丛生的荒草覆盖,看不到一丝人烟痕迹。唯有几根孤零零的、烧得只剩半截的旗杆,歪斜地指向铅灰色的天空,诉说着此地曾经也经历过的战火与凋零。空气里弥漫着尘土、腐朽木头和一种万物死寂的冰冷气息。
这里是天谕国境线以北三十里,一座早已被岁月和战火彻底遗忘的边境废城。地图上甚至找不到它的名字。它是被时代抛弃的孤儿,是夹在两大势力缝隙间的尘埃。
“就…就这里?”石灵儿扛着她的巨剑,看着眼前破败的景象,小脸皱成一团,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沮丧,“这破地方,狼崽子一个冲锋就没了!连个像样的墙都没有!”
身后,数万凉州遗民沉默地站在雪地里,望着这座比凉州废墟好不了多少的废城,麻木和绝望重新爬上他们的脸庞。寒冷和饥饿如同跗骨之蛆,开始更猛烈地啃噬着他们残存的体力。
古星河站在队伍最前方,背对着众人,面朝这座死寂的废城。寒风卷起他染血的衣袍,猎猎作响。他手中,紧紧攥着那片来自玄衣卫的染血衣角。
他缓缓地、一步一步地走向那座坍塌的城门洞。脚下的积雪发出咯吱的声响,在这片死寂中格外清晰。他走过断裂的城砖,走过荒草丛生的街道,走过只剩下焦黑骨架的房屋。
最终,他在城池中央,一片相对开阔、曾经可能是校场或者集市的地方停下。这里的地势略高,可以俯瞰大半个残破的城池轮廓。
他转过身,面对着沉默跟随而来的人群。数万双眼睛,带着最后的茫然和一丝微弱的期盼,聚焦在他身上。夕阳的余晖落在他沾满血污和风尘的脸上,勾勒出坚毅的轮廓。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此刻却燃烧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火焰。
他没有看石灵儿,没有看江砚峰,没有看唐枭,也没有看依偎在他身边、担忧地望着他的张雪柠。他的目光,扫过那一张张枯槁绝望的脸,扫过那些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孩童,扫过那些拄着拐杖、眼神浑浊的老人。
然后,他抬起了手。
手中,是那柄幽暗狭长、流淌着青冥之光的古剑。
剑尖,并非指向敌人,而是稳稳地、重重地,插在了脚下冰冷的冻土之中!
“呛——!”
剑身发出一声清越的龙吟,幽冷的青光瞬间沿着剑身流淌而下,照亮了他脚下的一方土地,也照亮了他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决绝!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残破的城墙,望向南方——那里,是紧闭的天谕国门,也是他们被拒绝的“生路”。他的声音并不洪亮,却如同滚过冻土的闷雷,带着一种开山裂石般的力量,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砸进每一个人的心里:
“此城无名?”
他的声音顿住,目光缓缓扫视着这座满目疮痍的废城,扫视着眼前这数万被故国抛弃、被生路拒绝的遗民。
“今日起——”
他猛地拔高了声音,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打在残阳暮色之中,敲打在每一个凉州人的灵魂深处:
“它叫——镇北!”
“轰!”
仿佛一道无形的惊雷在死寂的废城上空炸响!
“镇北…”一个老兵喃喃重复着,浑浊的老眼中猛地爆发出骇人的精光,他猛地挺直了佝偻的脊背,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来,“镇北城!!”
“镇北!镇北!镇北!!”三百残兵最先反应过来,他们残破的兵器重重顿地,发出震天的怒吼!那吼声里,不再是绝望的悲鸣,而是被压抑到极致后爆发的、带着血性的咆哮!
石灵儿猛地将玄铁重剑狠狠砸进地面,碎石飞溅,她仰天发出一声长啸:“镇北!姑奶奶的家!”江砚峰仰头灌了一大口烈酒,酒水顺着他线条优美的下颌淌下,他长笑一声,清朗的声音带着剑啸般的锐气:“好名字!江某手中青霜,当为此城开锋!”连沉默的唐枭,也微微抬起了头,面具下深潭般的眼眸中,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波动。
数万百姓眼中麻木的死灰,被这石破天惊的命名和那震天的怒吼,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一丝微弱却真实的火焰,开始在他们眼底深处重新点燃。那是属于家园的归属感,那是被逼入绝境后破釜沉舟的勇气!
“以地为席,以天为被!伐木取石,重修城垣!”古星河的声音如同军令,带着鬼谷传人洞悉全局的冷静和不容置疑的权威,“老人孩童居中,收集可用之物!妇人拾柴生火,烧雪煮水!所有能动的汉子,跟我来!伐木!取石!筑城!”
他拔出插在地上的青冥剑,剑锋直指那些坍塌的城墙豁口:“此城,便是我们最后的壁垒!亦是刺向北方的锋芒!镇北之名,今日铸就!”
死寂的废城,瞬间被注入了一股磅礴的生气!求生的本能和“镇北”这个名字所赋予的悲壮归属感,压倒了饥饿和寒冷。人群如同被唤醒的蚁群,开始在这片废墟上奔忙起来。壮年男子在古星河、石灵儿等人的带领下,冲向城外稀疏的林地,伐木之声很快响起。妇孺们则在张雪柠和几个年长妇人的组织下,在相对避风的断墙后清理出空地,收集着废墟里一切可用的破布、残木,点燃了微弱的篝火。孩子们被驱赶着去收集干净的积雪,倒入架起的破锅烂釜中。
古星河站在高处,如同一个最冷静的工匠。他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残破的城墙轮廓,脑海中飞速勾勒着防御的节点和需要优先加固的薄弱处。他随手捡起一根烧焦的木炭,在还算平整的断墙上迅速画出几道清晰有力的线条,标注出需要重点填补的缺口和需要加设简易箭楼的位置。他的动作精准而高效,鬼谷所学的山川地势、攻守之道,此刻化为了最实用的筑城蓝图。
“这里,缺口太大,需巨木为骨,夯土填实!”
“此处地势略高,清理废墟,起三层土台,作了望箭塔!”
“城墙内侧,挖浅壕!引雪水灌之,冻实后成冰障!”
命令清晰下达,被迅速执行。虽然工具简陋,只有简单的斧头、柴刀甚至是从废墟里扒出来的锈蚀铁器,但求生的意志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粗壮的树干被合力拖拽回来,深深打入冻土作为支撑;大块的冻土和残存的城砖被撬起、搬运;妇孺们用能找到的一切容器传递着积雪融化的雪水,泼洒在刚刚垒起的土墙上,迅速冻结成冰,增加着墙体的强度。
夜幕降临,寒风更烈。但“镇北城”的废墟上,却燃起了比星光更密集的篝火!火光跳跃,映照着无数张流着汗、沾着泥、却眼神异常明亮的疲惫脸庞。低沉的号子声、木材的撞击声、铁器的敲打声,汇成一股顽强不屈的声浪,在荒原的寒夜中倔强地回响。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沉重的马蹄声,踏碎了寒夜的寂静,由远及近,从南方的方向传来!
负责警戒的江砚峰眼神一凛,青霜剑瞬间出鞘半尺,身形如烟般掠向声音来处。石灵儿也扛起巨剑,警惕地望向南方。刚刚燃起生机的废城,气氛瞬间紧绷起来。
然而,出现在众人视线中的,并非天谕的追兵,也不是凶悍的狼骑。
那是一支长长的、沉默的车队。
数十辆粗陋却结实的平板大车,被健壮的驽马拉着,车轮碾过冻土,发出沉重的辚辚声。每一辆车上,都堆满了鼓鼓囊囊的巨大麻袋!麻袋堆得如同小山,几乎要将拉车的驽马压垮。一股浓郁而纯粹的、属于粮食的干燥谷物气息,混合着新麻袋特有的草腥味,随着寒风吹拂,瞬间弥漫了整个废城的上空!
在这支庞大粮车队伍的最前方,一骑当先!
火红的劲装如同黑夜中燃烧的烈焰,勾勒出女子纤细却挺拔的身姿。萧清璃策马疾驰,乌黑的长发在脑后高高束起,随着骏马的奔腾而肆意飞扬,如同战旗!她脸上没有精致的妆容,甚至沾染了些许风尘,但那双眼睛,却比天上的寒星更亮,比燃烧的篝火更炽热!带着一种冲破一切桎梏的飞扬神采和不顾一切的决绝!
她猛地一勒缰绳,骏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嘹亮的长嘶,稳稳停在正在指挥众人垒墙的古星河面前。马鼻中喷出的白气几乎扑到古星河脸上。
萧清璃居高临下,目光灼灼地盯着古星河沾满泥土和汗水的脸,看着他眼中瞬间闪过的惊愕和更深沉的复杂情绪。她红唇微启,声音清亮,带着一丝喘息,却异常清晰地传遍了这片刚刚被命名为“镇北”的废墟,盖过了所有的劳作声响:
“古星河!”
她扬起马鞭,指向身后那如同小山般连绵的粮车,嘴角勾起一抹如同赵敏般骄傲、明艳又带着三分野性的弧度:
“本宫押的注——”
她目光扫过那些停下劳作、呆呆望着粮车和她的数万流民,扫过惊愕的石灵儿、江砚峰,最终重新落回古星河脸上,一字一句,斩钉截铁,带着金石交击般的铿锵:
“从来只认输赢,不认狗屁圣旨!”
凛冽的寒风中,粮车如山,红衣似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