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奇门八阵(2 / 2)

“马疯了!我的马疯了!”

绝望的黑虎帮众和村民们被这突如其来的逆转惊呆了。他们茫然地看着眼前这荒谬绝伦、如同闹剧般的一幕,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刚才还如同待宰羔羊的他们,此刻竟成了看客?

陆红缨握着红缨枪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过度而泛出青白色,微微颤抖着。她站在战场中心,反而成了相对平静的“孤岛”。她那双瞪大的杏眼里,充满了极致的震惊和茫然,如同第一次认识这个世界。她看着那些土匪如同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般混乱不堪,看着那巨汉在原地徒劳地咆哮挣扎,目光最终死死锁定在门边那个孱弱的少年身上。汗水混合着尘土,从她光洁的额角滑落,滴进她因惊愕而微张的唇里,咸涩无比。她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跳出来。

“这…这是…你做的?”她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仿佛在确认一个颠覆认知的噩梦。

古星河没有回答,甚至没有看她一眼。他所有的精神都如同绷紧的弓弦,全部倾注在那片混乱的战场之上。他的脸色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更加惨白,几乎透明,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身体因为巨大的精神消耗和经脉的剧痛而微微佝偻着,仿佛随时会倒下。只有那双眼睛,依旧亮得惊人,如同两点永不熄灭的寒星,冷静地、飞速地扫视着战场每一个角落,手指在身后土墙上移动的速度更快了。

“坎位…兑宫…火位余烬……竹竿倒向……”他口中发出极轻的低喃,只有他自己能听见,每一个字都如同棋子在棋盘上的落定。

混乱中,那巨汉终于彻底暴怒!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狂吼,竟弃了那匹在原地打转、如同陷入泥沼的坐骑,庞大的身躯猛地从马背上跃下!沉重的落地让地面都微微一震。他双手抡起那柄沾满泥土的开山巨斧,如同一头发狂的洪荒巨兽,完全无视了周围混乱的自相残杀,带着碾碎一切的狂暴气势,目标直指门边的古星河!他要撕碎这个制造混乱的源头!

沉重的脚步声如同催命的战鼓,咚咚咚地敲击在每个人的心上。巨汉庞大的身影在跳跃的火光中投下巨大的阴影,如同一座移动的肉山,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每一步都让地面微颤。那柄车轮巨斧被他拖在地上,斧刃刮过碎石地面,发出刺耳的“滋啦”声,火星四溅,如同地狱恶犬拖拽着它的刑具。

“哥!”张雪柠惊恐到极点的尖叫声撕裂了混乱的喧嚣。她小小的身体不知从哪里爆发出巨大的勇气,竟猛地从古星河身后冲了出来,张开双臂,像一只试图保护巢穴的雏鸟,死死挡在哥哥身前!她瘦小的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小脸煞白,那双蓄满泪水的大眼睛里充满了纯粹的恐惧,却死死盯着那逼近的恐怖巨影,没有半分退缩。她甚至下意识地举起了手中一直紧握着的、一支磨得光滑的桃木发簪——那是她唯一的“武器”,指向那比她整个人还要高大的斧刃,姿态笨拙却带着一种撼动人心的决绝。

“柠儿!”古星河的心猛地沉到谷底,剧痛和焦急如同毒蛇噬咬。他猛地伸手想把妹妹拽回身后,然而那巨汉的速度快得惊人!

“碍事的小虫子!滚开!”巨汉狞笑一声,巨大的斧头带着令人头皮发麻的呼啸声,并非劈砍,而是如同拍苍蝇般,朝着挡路的张雪柠狠狠横扫过来!那力量,足以将一棵小树拦腰拍断!

就在这电光火石、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银光,快得超越了人眼捕捉的极限!如同夜空中最冷冽的流星,无声无息,却又带着一种必杀的意志,从侧面一个极其刁钻、被混乱人群和倒塌杂物遮蔽的阴影角落里,激射而出!

目标,并非巨汉庞大的身体,而是他因狂怒而微微张开的、发出咆哮的巨口!

“噗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令人牙酸的利器入肉声响起。

巨汉那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咆哮戛然而止!他那庞大如山的身躯猛地一僵,前冲的势头硬生生顿住!巨斧险之又险地停在张雪柠身前不到半尺的地方,带起的劲风吹得她额前的碎发狂乱飞舞。

他铜铃般的巨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惊愕和难以置信,艰难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只见一根细长的、打磨得异常尖锐的竹筷,如同毒蛇的獠牙,精准无比地、深深没入了他的咽喉!只留下短短一小截粗糙的尾部露在外面,随着他喉咙的蠕动而微微颤抖。暗红的、带着泡沫的血液,如同泉涌般,顺着筷子根部汩汩而出,瞬间染红了他兽皮围裹的胸膛。

“呃……嗬……”巨汉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如同风箱漏气般的声音,庞大的身躯晃了晃,眼中的凶光迅速被死亡的灰败取代。那柄沉重的开山斧终于脱手,“哐当”一声砸落在地。他像一堵被抽空了根基的墙,轰然向前扑倒,激起一片尘土,正好匍匐在张雪柠那双沾满泥泞的小布鞋前,抽搐了几下,再也不动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整个战场瞬间陷入一种诡异的死寂。无论是混乱的土匪,还是劫后余生的黑虎寨众人,所有的目光都下意识地、带着极致的惊骇,聚焦在那根夺命的竹筷上,然后沿着它射出的轨迹,猛地转向那个角落——

古星河缓缓放下了手臂。他刚才甩出竹筷的右手,此刻正无力地垂在身侧,指尖因为巨大的力量和剧痛而微微痉挛着。他的身体晃了晃,再也支撑不住,背靠着破败的门框,一点点滑坐在地。冷汗如同小溪般从他苍白的额头滑落,浸湿了鬓角。他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次咳嗽都让他单薄的身体剧烈起伏,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嘴角甚至溢出了一丝刺目的鲜红。他费力地抬起另一只手臂,将吓傻了的妹妹张雪柠紧紧搂回怀里,用自己残破的身躯将她小小的身体完全遮挡住,不让那血腥的死亡景象污浊她的眼睛。

陆红缨僵立在原地,手中的红缨枪枪尖无力地垂向地面。她看着那根致命的竹筷,看着巨汉咽喉处喷涌的鲜血,看着那个滑坐在地、咳血不止、却依旧紧紧护住妹妹的少年……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从她的尾椎骨瞬间窜遍全身,让她四肢百骸都为之冰冷僵硬。

那是什么样的算计?什么样的胆魄?什么样的……冷酷?

在土匪头子狂暴冲来的瞬间,在妹妹命悬一线的刹那,他竟能如此冷静地计算出那唯一可能的、匪夷所思的致命角度?利用混乱的人群和倒塌的杂物作为掩护,利用对方因狂怒咆哮而暴露的咽喉破绽……用一根随手可得的、最寻常不过的竹筷?

这已经不是智慧,这简直是……妖孽!

她握着枪杆的手心,已被冷汗完全浸透。她看着古星河,看着他那张苍白得近乎透明、因痛苦而微微扭曲的年轻脸庞,看着他怀中那个将小脸深深埋在他胸前、只露出一个颤抖发髻的小女孩……一种前所未有的、极其复杂的情绪,如同汹涌的暗流,瞬间淹没了她的心。那里面混杂着劫后余生的后怕,对那神鬼莫测手段的极致震撼,对那冷酷一击的凛然寒意……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悄然滋生的、带着强烈好奇与探究的异样悸动。

“你……”陆红缨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她艰难地迈开脚步,一步步走向那个角落,红缨枪拖在地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她的目光紧紧锁在古星河脸上,那双杏眼中翻涌的情绪复杂难辨,“你……究竟是谁?”

古星河艰难地止住了咳嗽,用袖口狠狠擦去嘴角的血迹。他抬起头,迎向陆红缨审视的目光。火光在他深不见底的眸子里跳跃,却映不出一丝波澜。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极其缓慢地、极其轻柔地,将怀里依旧在瑟瑟发抖的妹妹抱得更紧了些。

他的目光越过陆红缨英气而复杂的脸庞,望向她身后那片狼藉的战场。幸存的土匪在失去头领和陷入诡异混乱的双重打击下,斗志早已崩溃,如同无头苍蝇般尖叫着四散奔逃,却被反应过来的黑虎帮众和愤怒的村民堵住,惨叫声和求饶声此起彼伏。空气里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和房屋燃烧的焦糊味,刺鼻得令人作呕。

他低下头,看着妹妹张雪柠在他怀里渐渐停止了剧烈的颤抖,只是偶尔还发出一两声压抑的、小动物般的抽噎,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极其温柔地,用指腹拂去那冰凉的泪滴。

“一个……”他开口,声音嘶哑微弱,仿佛被砂砾磨过,却清晰地传入陆红缨耳中,“……废人罢了。”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张雪柠苍白的小脸上,那眼神深处,翻涌着一种令人心碎的疲惫,如同跋涉了万里荒漠的旅人,却又沉淀着一种磐石般的温柔。仿佛这天地间所有的杀伐与血腥,所有的诡谲与算计,都抵不过怀中这小小人儿的一滴眼泪。

陆红缨握着枪杆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节再次泛白。她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个苍白、孱弱、咳血、却仿佛蕴藏着无尽深渊的少年,又看看他怀中那个如同受惊小兔般的女孩,嘴唇动了动,最终却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所有的疑问、所有的震撼、所有复杂的情绪,都哽在了喉咙深处。

就在这时,一声轻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叮当”声响起。

一枚婴儿巴掌大小、非金非铁、通体黝黑、触手冰凉的令牌,从古星河滑坐时松散的袖口中悄然滑落,掉在他身旁冰冷的泥地上。

令牌造型古朴,正面没有任何文字,只浮雕着一个狰狞咆哮的虎头,虎目处似乎镶嵌着某种幽暗的矿石,在摇曳的火光下,反射着两点冰冷而诡异的微光。正是黑虎帮帮主贴身信物——黑虎令。

陆红缨的目光瞬间被那令牌吸引,瞳孔骤然收缩!她认得这东西!父亲视若珍宝,从不离身!怎么会在这个少年手里?

然而,未等她心中的惊涛骇浪翻涌而出,地上那巨汉的尸体旁,一个蜷缩在血泊中、胸口插着半截断矛、奄奄一息的土匪喽啰,猛地抬起了头。他沾满血污的脸上充满了极致的怨毒和恐惧,死死瞪着角落里的古星河,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发出如同破风箱般嘶哑、却清晰得令人毛骨悚然的低语:

“嗬……鬼谷……”

话音未落,他头一歪,彻底断气。那双瞪得几乎凸出的眼睛里,凝固着对某个未知存在的、刻骨的恐惧。

夜风呜咽着卷过,带着浓重的血腥,吹拂着陆红缨汗湿的鬓角,也吹拂着古星河额前散落的碎发。他仿佛没有听见那垂死者的诅咒,也没有在意脚边的黑虎令。他只是微微仰起头,望向寨子上方那片被火光和浓烟熏染得污浊不堪的夜空。

厚重的云层不知何时被夜风吹开了一道缝隙。一弯清冷的弦月,如同被遗忘在血海边缘的一抹孤寂银钩,悄然探出头来。几颗疏朗的星辰,在远离尘世硝烟的高处,闪烁着微弱而永恒的光芒。

清冷的月辉,无声地流淌下来,温柔地笼罩住角落里相拥的兄妹。古星河那张苍白得近乎透明的年轻脸庞,在月光下清晰得纤毫毕现。那上面,没有胜利的喜悦,没有复仇的快意,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如同被风霜侵蚀了千年的岩石,以及一种近乎虚无的平静。他微微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淡淡的阴影,遮蔽了眸子里所有翻涌的思绪。

他抱着妹妹,如同抱着整个世界仅存的暖意,身体在冰冷的泥地上蜷缩成一个守护的姿势,一动不动,仿佛与这弥漫着死亡气息的修罗场彻底隔绝。

月光如水,静静地洗刷着大地上的血腥,却洗不去这无声角落中弥漫的、更深的谜团与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