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三十三年秋,霜风初起,天地间却已弥漫着一股不祥的燥热与湿冷交织的怪异气息。
仿佛老天爷也乱了章法,将本该循序渐进的节气搅成一锅混沌的乱粥。
京畿之地,烈日灼灼,数月无雨。
龟裂的田土如同老人干瘪的皱纹,纵横交错,深不见底。
焦黄的禾苗在热风中簌簌作响,最终无力地垂下头颅,化作一捧枯槁的尘土。
蝗虫遮天蔽日而来,如同裹挟着死亡的乌云,所过之处,仅存的绿意被啃噬殆尽,只留下光秃秃的田垄和绝望的哀嚎。
老农蹲在田埂上,浑浊的泪滴落在滚烫的泥土里,瞬间蒸发无踪,只剩下一个空瘪的旱烟锅,徒劳地冒着青烟。
千里之外的江南,却是另一番炼狱景象。
连绵的秋雨化作倾盆的洪魔,冲垮了堤坝,淹没了良田。
浑浊的洪水裹挟着断木、家什,甚至牲畜的尸体,咆哮着冲入村镇。屋舍倾颓,良田尽成泽国。
侥幸逃上高地的灾民,衣不蔽体,蜷缩在冰冷的泥水里,望着被洪水吞噬的家园,眼神空洞如死。
孩童浮肿的腹部和老人干裂的嘴唇,无声地诉说着饥饿与死亡的临近。
侥幸捞起的半袋霉米,成了全家活下去的唯一指望。
灾情如同燎原的野火,从北到南,席卷数省。
八百里加急的奏报如同雪片般飞入通政司,每一份都沾着血泪,压着沉甸甸的“饥”、“疫”、“流民”、“请赈”等字眼,重重砸在紫禁城冰冷的地砖上。
内阁值房内,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
徐阶、严世蕃、高拱、赵贞吉四人围坐。
首辅严嵩因景王薨逝后心力交瘁,已告病在家休养多日,次辅徐阶不得不挑起大梁。
“寅吃卯粮,寅吃卯粮!年年如此,何时是个头!”高拱性子刚烈,一掌拍在紫檀案几上,震得茶盏嗡嗡作响,“国库早已空空如也!如今数省齐灾,便是把老鼠洞里的银子都抠出来,也不够填这窟窿的万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