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惊蛰(1 / 2)

三月六日,惊蛰。

民间有谚语:“惊蛰地气通,春雷惊百虫。”可这天早晨,四九城没有打雷,倒是刮起了今春第一场扬尘风。黄沙混着还没化净的雪粒子,抽在人脸上生疼。四合院的窗户纸被吹得哗哗响,屋顶上越冬的菠菜叶子蒙了层土,蔫蔫地耷拉着。

棒梗蹲在后院沼气池边,耳朵贴着池盖,屏息凝神地听。池子封口已经二十多天了,按照赵晓梅的推算,这几天该出气了。

“听见啥了没?”傻柱凑过来,也把耳朵贴上去。

“好像……有咕噜声?”棒梗不确定。

赵晓梅从屋里出来,手里拿着个自制的U形管压力计——两根玻璃管用橡皮管连着,里面灌了红墨水。她小心地把一端接在沼气池的出气口上,另一端竖起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玻璃管上。

起初,红墨水一动不动。风卷着沙土从头顶掠过,院子里安静得能听见心跳声。

忽然,竖管里的红墨水开始缓缓下降,而接在池子上的那根管子,墨水在上升。

“有气压了!”赵晓梅眼睛一亮,“沼气产生了!”

人群发出一阵低低的欢呼。许大茂搓着手:“真成了?这玩意儿真能烧?”

“试试就知道了。”林飞拿来早就准备好的橡胶管和炉灶,把管子接到沼气出口,另一头接在特制的沼气灶上。灶是请胡同口的白铁匠打的,结构简单,就是个带喷嘴的铁盘子。

赵晓梅拧开阀门,一股略带臭味的气体“嗤”地喷出。林飞划着火柴,凑近喷嘴——

“噗”的一声轻响,一团蓝色的火焰跳跃起来,稳定地燃烧着。

成了!

院里的孩子们最先蹦起来:“着火了!蓝色的火!”

大人们围拢过来,看着那团在风中微微摇曳的蓝色火焰,脸上都露出难以置信又欣喜的表情。这团火,不是柴,不是煤,不是任何他们熟悉的东西烧出来的。它是从粪便、垃圾、杂草里变出来的,是技术,是知识,是希望。

秦淮茹端来一锅水,放在灶上。蓝色的火舌舔着锅底,不多时,锅里的水就开始冒热气。

“真快!”她惊叹,“比煤炉子还快!”

赵晓梅测量了火焰温度:“大概有八百多度,够炒菜做饭了。”

林飞关掉阀门,火焰熄灭。他环视众人:“从今天起,咱们院做饭的燃料,解决了。沼气池每天产的气,够三顿饭和烧开水。剩下的粪便、垃圾,也有了去处。”

阎埠贵已经开始算账:“一吨煤三十多块,咱们院一年少说用三吨,就是一百块。现在这笔钱省下了……”

“省下的钱,可以买更多粮食,改善生活。”林飞接话,“更重要的是,咱们证明了,在城市里,也能用这种方法解决燃料问题。”

这话让所有人精神一振。是的,这不只是省了几块钱的事,这是一条路,一条可以走得通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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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喜悦没能持续太久。

当天下午,街道王主任匆匆赶来,脸色不太好看:“林飞,你们那个沼气池……区里知道了。”

林飞心里一紧:“是周铁柱农场那边……”

“不是农场,是有人举报。”王主任压低声音,“说你们‘私建危险设施’,‘可能引发爆炸’,还说你们‘利用粪便制造沼气,传播疾病’。”

荒唐,但致命。

“王主任,沼气池是安全可靠的,南方很多地方在用……”林飞试图解释。

“我知道,我相信。”王主任打断他,“但有些人不想相信。林飞,这回不是上次那种小打小闹。举报直接捅到了区安委会,说你们在没有专业资质、没有安全评估的情况下,私建易燃易爆设施。这个帽子扣下来,够你喝一壶的。”

院里的人都围了过来,听到这些话,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谁举报的?”傻柱忍不住问。

王主任摇摇头:“匿名。但我想……可能是那些看你们不顺眼的人。你们院最近风头太盛了,种菜成功了,现在又搞出沼气,让有些人坐不住了。”

林飞沉默了片刻,问:“王主任,区里是什么意思?”

“明天会派工作组来现场检查,评估安全性。如果认定危险,可能会要求你们拆除。”王主任叹了口气,“林飞,做好心理准备。”

送走王主任,院子里一片死寂。刚刚燃起的希望,仿佛被一盆冰水浇灭了。

“拆?”傻柱一拳捶在墙上,“凭什么!我们一没偷二没抢,自己想办法解决困难,碍着谁了!”

“就碍着那些不想看到咱们好的人了。”许大茂闷声说,“我以前混的时候,最恨的就是那些凭自己本事吃饭的人。因为他们证明了,不偷不抢也能活,显得我们特别不是东西。”

这话说得很直白,但真实。

赵晓梅看着刚刚还燃烧着蓝色火焰的灶具,眼圈红了:“是我的错……我不该提沼气池的事……”

“不怪你。”林飞握住她的手,“技术没有错,错的是用技术的人心。晓梅,明天检查,咱们得准备充分。把所有的设计图纸、施工记录、安全措施,都拿出来。咱们要证明,这东西是安全的,是有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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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证明有用,就够了吗?

林飞心里没底。他知道,在很多情况下,不是你有理就能赢。尤其是当你的“理”,挡了别人的“路”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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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午,区安委会的工作组来了。

三个人,都穿着中山装,表情严肃。为首的是个五十来岁的瘦高个,姓郑,是安委会的副主任。另外两个,一个拿着本子记录,一个提着工具箱,看样子是技术员。

“林飞同志,我们是区安全生产委员会的。”郑主任出示了证件,“接到群众举报,你们院私建了沼气池。根据相关规定,民用沼气池的建设需要资质、审批和安全评估。你们有吗?”

“没有。”林飞如实回答,“但我们参考了农学院的规范设计,施工过程也有农场的专业人员指导。”他递上赵晓梅整理的材料,“这是设计图纸、施工记录和安全措施说明。”

郑主任接过材料,翻看了几页,眉头皱了起来:“农学院的图纸?你们和农学院什么关系?”

“赵晓梅同志是农学院毕业的,这些图纸是她从学校借来的。”

“赵晓梅?”郑主任抬头,目光扫过人群,“哪位是赵晓梅同志?”

赵晓梅站了出来:“我是。”

郑主任打量着她:“农学院的?听说你们学院最近在整顿思想,有些教师因为宣扬‘资产阶级技术’被处理了。你用的这些技术,有没有问题?”

这话问得很刁钻。赵晓梅咬了咬嘴唇:“技术就是技术,能让老百姓得实惠,就是好技术。沼气在南方农村已经推广多年,能解决燃料问题,还能改善卫生……”

“南方是南方,北方是北方。”郑主任打断她,“气候条件、地质情况都不一样。你们没有经过专业评估,就敢在人口密集的居民区建这种东西,万一爆炸了,谁负责?”

“我们做了安全措施。”林飞指向沼气池,“有压力表、安全阀、排空管,而且建在院子最角落,远离住房。池体是砖混结构,厚度足够……”

郑主任没听他说完,对技术员挥挥手:“小刘,你去检测一下。”

技术员小刘打开工具箱,拿出仪器,开始检测池体密封性、气体成分、压力数据。院里的人都屏息看着,气氛紧张得像拉满的弓。

检测进行了半个多小时。小刘记录了一堆数据,最后走到郑主任身边,低声说了几句。

郑主任的脸色更严肃了。他清了清嗓子,对林飞说:“林飞同志,根据检测,你们这个沼气池存在几个问题:第一,池体密封性不达标,有轻微泄漏;第二,气体中甲烷含量不稳定,有安全隐患;第三,没有防雷设施;第四,离住房距离不足十米,不符合安全规范。”

他顿了顿,下了结论:“综合评估,这个沼气池属于违规建设,存在重大安全隐患。我们决定,责令你们立即停止使用,并于三日内拆除。”

“拆除?”院里一片哗然。

“郑主任,”林飞强压着情绪,“您说的这些问题,我们可以整改。密封不达标,我们可以重新做防水;甲烷不稳定,可以调整原料配比;防雷设施可以加装;距离问题……我们院就这么大,实在没办法。但沼气池真的有用,能解决我们的实际困难……”

“困难可以想别的办法解决,但安全不能马虎。”郑主任语气强硬,“万一出事,就是人命关天的大事。这个责任,你们负不起,我们也负不起。必须拆除。”

“可是……”

“没有可是。”郑主任一摆手,“这是决定。三日后我们会来复查,如果还没拆,我们会强制拆除,一切费用由你们承担。”

说完,三人转身离开,留下一院子目瞪口呆的人。

许久,傻柱骂了一句脏话,蹲在地上抱着头。

赵晓梅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都怪我……是我害了大家……”

“不怪你。”秦淮茹搂住她的肩,“你也是为了大家好。”

林飞站在那里,看着那个刚刚还给大家带来希望的池子,现在却成了“安全隐患”,心里像堵了块石头。他知道郑主任说的有些问题确实存在,但都是可以改进的。可对方连改进的机会都不给,直接判了死刑。

为什么?

真的是为了安全吗?还是因为别的?

他想起王主任的话:“有些人不想看到你们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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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两天,院里陷入了低气压。

沼气池停用了,大家又回到了烧煤烧柴的日子。可心里那团火,却比灶里的火更憋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