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里的调查像一片乌云,沉沉地压在四合院上空。接连几天,院里的人都低着头走路,说话声音都放轻了,连最咋呼的傻柱,也收敛了许多。
赵晓梅把自己关在屋里,整理技术资料。她得把从李教授那里学来的东西,和她自己摸索的经验分开,哪些是“资产阶级学术”,哪些是“劳动人民智慧”,一字一句都得斟酌。熬了三天,眼睛熬得通红,才把厚厚一摞材料交到林飞手上。
“这么厚?”林飞翻看着密密麻麻的字迹,有些心疼,“晓梅,没必要这么详细。”
“要的。”赵晓梅声音沙哑,“我得证明,我们用的技术,大部分是我们自己摸索出来的,跟李教授关系不大。”她顿了顿,眼圈又红了,“我不能……不能连累他。”
林飞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他知道,赵晓梅这是在用她自己的方式,保护那个待她如父的老师。
材料送上去后,就是漫长的等待。区里没再来人,街道王主任也只悄悄递了句话:“等风头过去。”
可风头什么时候过去?没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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棒梗这个周末回来,明显感觉到了院里的压抑。吃饭时,他忍不住问:“妈,咱们院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秦淮茹给他夹了一筷子菜:“没啥事,你好好上学,别瞎操心。”
“我都听说了。”棒梗放下筷子,“农学院那边闹得可厉害了,好多老师都被贴了大字报。赵老师的导师李教授,被关起来了,说要下放劳动。”
“啪嗒”一声,秦淮茹手里的筷子掉在桌上。她愣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棒梗,这些话,在外面可千万别乱说。”
“我知道。”棒梗闷声说,“我就是觉得……憋屈。李教授多好的人,教我们的时候,总说农业是立国之本。现在倒好,本还没立起来,人先倒了。”
秦淮茹看着儿子,这个才十四岁的孩子,眼里已经有了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忧虑和沉重。她心里一酸,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大人的事,你不懂。咱们就种好自己的地,吃好自己的饭,别的,管不了。”
可真的管不了吗?
棒梗想起李教授在课堂上讲课时神采飞扬的样子,想起他说“要让中国的土地上,长出养活所有人的粮食”时的热切。那样一个人,怎么就成“罪人”了呢?
他扒了两口饭,忽然站起来:“妈,我出去一趟。”
“去哪儿?”
“找林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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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飞正在后院查看赵晓梅的立体种植架子。经过通风改造后,剩下的菌棒情况稳定,蘑菇已经开始冒头了,白白嫩嫩的,像一朵朵小伞。
“林叔。”棒梗走过来,蹲在他身边,“我想跟您说个事。”
“说。”
“我们学校……也要搞运动了。”棒梗声音很低,“老师说,要‘批判资产阶级教育路线’,要‘向工农兵学习’。以后的课,可能要减少,还要去农村劳动。”
林飞手里的动作停了一下:“你怎么想?”
“我不知道。”棒梗摇头,“我想学技术,想学怎么让地里多长粮食。可如果学校不教这些了,我怎么办?”
林飞放下手里的菌棒,认真地看着棒梗:“棒梗,你记着,真正的技术,不在书本上,在土地里。学校不教,你可以自己学,跟我学,跟赵老师学,跟土地学。只要你想学,总有办法。”
“可……”棒梗犹豫了一下,“林叔,您说,咱们现在做的这些,是对的吗?李教授教的技术,是对的吗?如果不对,我们是不是……”
“没有对不对,只有需不需要。”林飞打断他,“人需要吃饭,地需要种粮,这就是最大的对。至于谁教的,用什么方法教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能不能让人吃饱。”
他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土:“棒梗,你以后会遇到很多这样的事:有人告诉你,这个不对,那个错了。你要学会自己判断。判断的标准很简单——看它是不是对老百姓好,是不是能让更多的人过上好日子。如果是,那就是对的,天王老子来了,也是对的。”
棒梗怔怔地听着,这些话,像种子一样,落进他心里。
“我懂了。”他用力点头。
“懂了就好好学。”林飞说,“不管学校教不教,你自己不能停。技术这东西,学到手里,就是自己的,谁也拿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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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查的阴影还未散去,新的麻烦又来了。
这天中午,阎埠贵慌慌张张地找到林飞:“林干事,不好了!咱们存在街道信用社的那笔钱,取不出来了!”
“什么?”林飞一惊,“怎么回事?”
“信用社的人说,区里有指示,凡是‘来路不明’、‘用途可疑’的集体资金,都要暂时冻结,等调查清楚才能动。”阎埠贵急得直搓手,“咱们那笔钱,一百多块呢!是留着买过冬煤和粮食的!”
林飞立刻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冬天快来了,没有煤,院里这些老老小小怎么过冬?没有钱买粮,万一有个饥荒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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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街道问问。”
林飞赶到街道信用社,柜台后面坐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面无表情。
“同志,我是四合院互助小组的林飞。我们存在这儿的钱,为什么不能取了?”
“区里指示,没办法。”中年男人推了推眼镜,“你们那个互助小组,现在在调查中。在调查清楚之前,所有资金冻结。”
“可那是我们自己的钱!是大家省吃俭用攒下来的!”
“我知道。”中年男人语气冷淡,“但这是规定。等调查结束了,如果没问题,钱会解冻。”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不知道。”
林飞深吸一口气,压住心里的火:“同志,眼看就要冬天了,我们院里好多老人孩子,没有煤过不了冬。能不能通融一下,先取一部分?”
“不行。”回答得斩钉截铁。
从信用社出来,林飞站在秋风里,心里一片冰凉。他知道,这不是偶然,是有人想用这种方式,逼他们就范。
回到院里,他把情况跟大家说了。
一时间,院里炸开了锅。
“凭什么啊!那是咱们自己的钱!”
“没煤怎么过冬?我爹那老寒腿,受不得冻啊!”
“这不是把人往死里逼吗?”
傻柱气得直拍桌子:“我去找他们理论!还有没有王法了!”
“柱子,别冲动。”林飞拦住他,“现在去闹,正好给人抓把柄。说我们对抗调查,问题更严重。”
“那怎么办?就等着冻死饿死?”
林飞沉默了一会儿,看向赵晓梅:“晓梅,咱们现在能动的,还有什么?”
赵晓梅想了想:“屋顶上的菜,还能收一茬。院里的红薯、玉米,还有储存的干菜。应急基金……哦,应急基金还剩点现金,在我这儿,大概二十多块。”
“二十多块,不够买煤。”阎埠贵摇头,“一吨煤现在要三十多块,咱们至少需要两吨。还有粮食,冬天菜少,得多备点粮食。”
秦淮茹忽然开口:“我厂里这个月的工资,还没领。有三十多块,可以先拿出来。”
“不行。”林飞立刻反对,“那是你和小当、槐花的生活费。”
“先渡过难关再说。”秦淮茹很坚决,“总不能看着大家挨冻。”
孙寡妇也小声说:“我……我也还有点,不多,五块钱。”
“我也出点。”老韩头让人搀扶着出来,“我有八块钱棺材本,先拿出来。”
一时间,这个三块,那个五块,竟然凑了六十多块钱。
林飞看着这些皱巴巴的毛票,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知道,这些钱,对这些人意味着什么。可能是攒了几个月的油盐钱,可能是给孩子买新衣服的钱,可能是最后的保命钱。
“大家的心意,我领了。”林飞声音有些发哑,“但钱不能这么凑。这样,咱们先盘点一下家里的存货,看看能撑多久。煤的事,我再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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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法其实很有限。
林飞去找了街道王主任。王主任听了情况,也是一脸为难:“林飞,不是我不帮你们。信用社那边,是区里直接下的指示,我说话不管用。”
“那煤呢?能不能批点计划煤?”林飞问。计划煤是凭票供应的,价格便宜,但数量有限。
“计划煤早就分完了。”王主任摇头,“而且你们院现在这种情况,就算有,我也不好批。”
从街道出来,林飞站在胡同口,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秋风卷起落叶,打在他脸上,生疼。
难道真的没办法了吗?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对面走过来。
是许大茂。
他看到林飞,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来:“林干事,我……我听说钱取不出来了?”
林飞点点头。
许大茂咬了咬牙,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塞到林飞手里:“这个……您先拿着。”
林飞打开一看,愣住了——里面是厚厚一叠钱,有五块的,有两块的,有一块的,还有毛票,看样子有二三十块。
“大茂,你这是……”
“我攒的。”许大茂低下头,“本来想……想等改造期满,做点小买卖。现在先拿来应急吧。”
林飞看着这个曾经自私到极点的人,心里涌起一种复杂的情绪。他把布包塞回许大茂手里:“这钱我不能要。你攒点钱不容易。”
“林干事!”许大茂急了,“您就收下吧!我知道,我以前不是东西,害过大家。现在院里遇到难处,我要是还藏着掖着,我还是人吗?”他眼圈红了,“您就当……就当给我个机会,让我赎罪。”
林飞看着他,许久,才点点头:“好,我收下。算院里借你的,等钱解冻了,第一个还你。”
“不用还,不用还。”许大茂连连摆手,转身匆匆走了,好像怕林飞反悔似的。
林飞捏着那个布包,布包里还带着许大茂的体温。他忽然觉得,也许,人真的会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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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林飞把凑到的钱数了数,加上许大茂的,一共九十三块七毛。买两吨煤需要七十多块,剩下二十多块,可以买点粮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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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煤票呢?没有煤票,有钱也买不到计划煤。黑市煤贵一倍,而且风险大。
正发愁,傻柱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两个人——是食堂的赵主任和采购科的王科长。
“林干事,这两位是我请来的。”傻柱搓着手,“赵主任,王科长,这是我们院的林干事。”
赵主任五十来岁,胖乎乎的,笑呵呵的:“林干事,听柱子说了你们院的事。不容易啊。”
王科长瘦高个,比较严肃:“你们院那个屋顶种植,我听说过。有点意思。”
林飞赶紧让座倒水。
寒暄几句后,赵主任开口了:“林干事,你们缺煤的事,柱子跟我们说了。我们厂里,每年都有些富余的煤渣、煤核,本来是给职工分的。今年还没分,我可以做主,先给你们两吨。”
林飞心里一喜,但随即又冷静下来:“赵主任,这……这合适吗?我们不是厂里职工。”
“有什么不合适的?”赵主任说,“你们种菜,不是也供应我们食堂吗?互相帮助嘛。不过……”他顿了顿,“煤渣和煤核,不如好煤耐烧,得多费点事。”
“那也够了!太谢谢您了!”林飞起身就要鞠躬。
“别别别。”赵主任拦住他,“我还有个条件。”
“您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