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柱把自己关在屋里足有一个多时辰。外面天寒地冻,院子里等待的人们手脚都冻得麻木了,却很少有人离开。那扇紧闭的门和里面隐约传出的、与平日煮代食品时不同的细微动静,像一块磁石,牢牢吸住了大家的注意力。就连一向坐不住的许大茂,也揣着手,缩着脖子,倚在自家门框上,眼睛不时瞟向傻柱家,不知道又在琢磨什么。
终于,那扇门“吱呀”一声开了。
傻柱端着一个大号、边缘有磕碰的铝盆,走了出来。盆里热气腾腾,氤氲出一片白雾,瞬间被寒冷的空气吞噬大半,但一股奇异的、混合着焦糊、土腥,却又隐隐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锅气”和微咸的味道,还是飘散开来。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聚焦在那盆热气上,鼻子不由自主地抽动着。
傻柱脸上带着汗渍,也有几分郑重其事。他把铝盆放在院子中间平时洗衣服用的石台上,清了清嗓子,声音有些干涩:“那个……弄好了。”
人们围拢过来,伸长了脖子往盆里看。
盆里是黑乎乎、粘稠稠的一盆糊状物,颜色比平日的树叶玉米芯糊糊更深,近乎墨绿发黑,里面夹杂着一些未能完全煮烂的、颜色更深的野菜纤维和可疑的碎末。表面浮着一层极薄的、几乎看不见的油花(可能是傻柱把自家最后一点猪油渣的边角刮了刮),撒着星星点点的粗盐粒。卖相……实在谈不上好,甚至有些骇人。
但没有人挑剔。在饥饿面前,卖相是最无关紧要的东西。关键是,它是“菜”,是雪地里找到的、经过加工的“食物”,而且,它冒着热气,散发着味道。
“这叫……雪地求生野菜糊糊。”傻柱挠了挠头,给自己鼓捣出来的东西起了个名,试图增加点仪式感,“我先把野菜用温水泡了,多搓洗了几遍,尽量去了土腥气。然后……剁碎了,跟咱院里最后那点玉米芯粉掺一起,加水慢慢熬的。火候不好掌握,有点糊底……凑合吃吧。”
他的解释朴实无华,甚至有些笨拙,却奇异地让人感到一种踏实。至少,他是认真做了。
接下来,是最关键、也最敏感的一步——分配。
众人的目光从糊糊移开,看向易中海和刘海中,又看向那盆糊糊,最后互相看了看,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紧张。谁先分?分多少?怎么分才公平?
易中海和刘海中再次感到了压力。这次不是来自聋老太的质问,而是来自全院人沉默的注视和那盆糊糊所代表的、极其脆弱的“共享”契约。
易中海定了定神,开口道:“东西不多,柱子费心了。我的意思是,按户分。每家一勺,尽量均匀。柱子是厨子,出力最多,也……也多分半勺。大家看行不行?”
这个方案简单直接,也最不容易引起争议——在资源极度匮乏时,平均主义往往是避免冲突最无奈也最有效的选择。至于给傻柱多分半勺,也算是酬劳和认可,大多数人也能接受。
没人出声反对,算是默许。
刘海中立刻表现出“组织能力”,指挥二大妈去拿家里最大的勺子(一个铝制汤勺),又让阎埠贵拿个小本子出来,准备登记一下——虽然没什么实际意义,但显得正式。
分糊糊开始了。二大妈拿着勺子,在盆边比划了一下,尽量让每一勺看起来分量差不多,然后小心翼翼地舀起一勺粘稠黑绿的糊糊,倒入第一家递过来的碗里(通常是家里最大的碗或饭盒)。接着是第二家,第三家……
过程安静而缓慢,只有勺子刮擦盆壁和糊糊落入碗中的细微声响。每个人都紧紧盯着那个勺子和自家的碗,眼神专注,仿佛在举行什么庄严的仪式。分到的人,端着那碗热乎乎的、分量少得可怜的糊糊,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珍惜、庆幸和一丝怅然若失的复杂表情,小心翼翼地端回家。没分到的人,则焦急地等待着,吞咽着口水。
轮到贾家时,秦淮茹端着碗的手有些抖。贾张氏站在她身后,眼神直勾勾地盯着糊糊。二大妈犹豫了一下,看了看易中海。易中海微微点头。二大妈手腕一沉,舀了满满一勺,稳稳地倒进贾家的碗里,几乎要溢出来。秦淮茹眼圈一红,低声道了谢。
没有人提出异议。贾家的情况大家都看在眼里,孩子还在医院,这点“特殊照顾”,在此时此刻,似乎成了某种不言而喻的共识。
轮到许大茂家时,许大茂嬉皮笑脸地递上一个特大号的搪瓷缸子:“二大妈,受累,多给点底儿,稠乎!”二大妈白了他一眼,还是按照标准给了一勺,不多不少。许大茂撇撇嘴,也没再说什么。
娄晓娥没有出来领。她把自己关在屋里,透过窗户缝看着外面。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去领那勺糊糊。领了,仿佛就真正成了这个院子“共渡难关”的一份子,欠下一份人情,也意味着更深地卷入其中。不领,似乎又显得太过清高和不合群。最终,她还是选择了沉默。或许,她那点残存的食物,还能支撑更久,又或许,她内心还在抗拒着这种被贫困和集体无意识裹挟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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轮到聋老太时,易中海亲自端着一个干净的小碗,走到聋老太门前,轻声说:“老太太,野菜糊糊,给您留了一碗。”
门内寂静片刻,然后,门开了一条缝,一只枯瘦的手伸出来,接过了碗,又迅速缩了回去。门关上。自始至终,聋老太没有露面,也没有说一句话。
最后,盆底只剩下一层厚厚的、近乎焦黑的糊底,和一些铲不起来的碎渣。按照约定,这些归了傻柱。傻柱也没客气,用锅铲仔细地把那些糊底刮到自己碗里,又用热水涮了涮盆,把涮盆水也喝了。对他来说,任何一点能进肚子的东西都不能浪费。
分食完毕,院子里的人群渐渐散去。各家的房门陆续关上,只留下石台上那个空空如也、边缘沾着黑绿色残渣的铝盆,在寒冷的空气中迅速冷却。
接下来,是品尝的时刻。
家家户户的炉火旁,人们围坐着,小口小口地,珍惜地吃着那勺野菜糊糊。味道……确实不怎么样。土腥味并未完全去除,焦糊味很明显,盐放得也不均匀,时咸时淡。野菜纤维粗糙,即使剁碎了也难以下咽。但它是热的,是咸的,是有那么一点点“菜”的味道的。对于长期被清汤寡水和苦涩代食品折磨的肠胃来说,这已经是一种难得的、带有“慰藉”性质的食物了。
棒梗和小当吃得很香,几乎是用舌头把碗底舔得干干净净。贾张氏和秦淮茹分食着那略多的一勺,吃得很慢,每一口都像是在进行某种仪式,眼泪无声地滴落在碗里。
易中海和老伴默默地吃着,没有交谈。一大妈吃着吃着,叹了口气:“柱子……是个实诚孩子。”易中海点点头,没说话,心里却在想,这或许是个好的开始?哪怕只是一盆难吃的糊糊。
刘海中家,二大妈边吃边抱怨:“糊了,盐也没撒匀……”刘海中却打断她:“有的吃就不错了!你没看大家都挺当回事吗?这说明什么?说明人心还是能聚一聚的!”
许大茂三口两口把自己的那份吞下肚,咂咂嘴,嘀咕:“也就那么回事……还不如我自己弄。”但眼神却不由自主地瞟向中院,脑子里又开始转悠:野菜……雪地……要是能知道哪儿还有,或者……能不能用这个做点文章?
阎埠贵细嚼慢咽,仿佛在品味什么珍馐,实际上是在尽量延长食物在口腔里的时间,以获得更持久的饱腹感幻觉。他推了推眼镜,对三大妈说:“此举……或有深意。聚沙成塔,集腋成裘啊。”三大妈没理他,只是默默吃着自己那份,心里惦记的,还是别的事。
傻柱把自己那份糊底和涮盆水吃完,肚子依旧咕咕叫,但心里却有一种奇异的满足感。不是吃饱了的满足,而是那种被人需要、被人期待,并且完成了一件“任务”的满足。他看着空空的铝盆,想起大家分糊糊时认真的样子,第一次觉得,这个院子,或许也不全是糟心的事。
娄晓娥在屋里,就着一点冷水和干粮,慢慢吃着。她没有去尝那糊糊,但窗外那些细碎的、满足的叹息声和碗筷轻碰的声音,却隐隐约约传进来。她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这种感觉并不好受。
聋老太的屋里,一点声响也没有。那碗糊糊是吃了,还是倒了,无人知晓。
这顿由雪地野菜催生、傻柱加工、全院分食的“野菜糊糊宴”,就这样平静地开始,又平静地结束了。它没有解决任何实质性问题,医药费缺口还在,粮食危机依旧,冬天依然漫长寒冷。
但它确实在人们心中,投下了一颗小小的石子,荡起了一圈微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