聋老太那番话,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了每个听到的人心上。它没有提供具体的解决方案,却把最冰冷、最根本的生存命题,赤裸裸地摆在了所有人面前。院子里持续了数日的、围绕着“金镯子”和“医药费”的喧嚣与算计,仿佛被这盆冰水兜头浇下,瞬间冷却,只剩下一种更深沉、更无力的茫然。
账目依然贴在墙上,缺口依然刺眼。但再没有人公开议论聋老太是否还有“家底”,也没有人再去逼迫易中海和刘海中拿出什么办法。聋老太用她的棺材本和一番话,暂时堵住了所有指向个人的、贪婪的或推卸责任的通道。问题被摆在了台面上,也甩给了整个院子。
接下来的两天,四合院陷入了一种奇怪的沉寂。不是平静,是一种被巨大压力压得喘不过气、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憋闷。人们照常出门,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在家的也依旧忙碌于那些永远也填不饱肚子的活计。但交流变得更少,眼神更加躲闪,连以往必不可少的、关于粮食和代食品的抱怨都少了许多。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却又“无处可去”的滞重感。
易中海和刘海中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聋老太的话,等于是当众质疑了他们作为“管事大爷”的作为和能力。他们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仅仅处理一些鸡毛蒜皮的纠纷,或者空喊几句口号了。眼前的生存危机,医药费的缺口,全院子人沉默却充满压力的注视,都逼着他们必须“做点什么”。
两个人凑在一起商量,眉头都能拧出水来。
“老易,这么下去不行啊。”刘海中搓着手,官腔也打不起来了,“缺口摆在那儿,孩子还在医院,老太太把话说到那份上了……咱们要是再没点动静,这‘一大爷’、‘二大爷’可就真成笑话了。”
易中海抽着劣质烟卷,烟雾缭绕中,他的脸色晦暗不明:“我知道。可我们能做什么?去偷?去抢?还是去街道哭穷?王主任那边已经尽力了,医院也给减免了。剩下的,是真没办法。”
“要不……再动员动员大家?”刘海中试探着说,“老太太不是说了吗,要拧成一股绳……”
“怎么动员?”易中海苦笑,“你也看到了,柱子、老阎他们带了头,凑了那点钱,顶什么用?其他人不是不想出,是真拿不出来。硬逼,只会把人心逼散,逼出乱子。”
两人相对无言,只有深深的无力感。他们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在绝对的匮乏面前,所谓的“官威”、“资历”、“人脉”,都显得如此苍白。他们能管住人不打架、不骂街,却管不住大家的肚子,更变不出救命的钱和粮。
与此同时,许大茂却像一只嗅到腐肉气味的鬣狗,虽然暂时不敢明目张胆地靠近,却在暗处更加活跃地窥伺和盘算。聋老太的强势介入和那番“共同体”言论,打乱了他浑水摸鱼的计划,但他也从中嗅到了新的机会——当旧的权威(易、刘)失效,新的压力(生存危机)迫近时,往往正是野心家趁虚而入、重塑秩序的好时机。
他不再散布关于金镯子或医院的谣言,而是开始有意识地、在不同的小圈子里,传播另一种论调:
“光靠凑钱,能凑多少?能凑多久?这次救了贾家,下次王家李家出事呢?”
“易中海和刘海中,平时摆个架子还行,真到了要命的时候,屁用没有!”
“要我说,咱们院得换个活法!不能这么死等!得有人牵头,带大家去找活路!比如,我知道南城有些地方,黑市……咳咳,有些地方能弄到点紧俏东西,就是风险大点,但总比饿死强!”
“娄晓娥她爸不是以前的大老板吗?虽说现在不行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说不定还有什么门路……”
他不敢直接挑战聋老太的权威(那根拐棍和“敲碎天灵盖”的威胁太实在),却将矛头对准了易中海和刘海中,同时暗示自己或有“门路”,并再次将娄晓娥这个“潜在资源”推到前台试探。他在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寻找着可能依附于他的“听众”和“盟友”。
三大妈的心情在绝望和一种扭曲的振奋之间摇摆。小槐花的危机和聋老太的决绝,让她暂时从“继业寻爹”的执念中抽离出来,感受到了更真切的生存恐惧。但另一方面,看到傻柱为了救孩子奔忙,甚至拿出了最后的积蓄,她心里又有点不是滋味——柱子对贾家,是不是太好了点?这种复杂的情绪,加上对未来的恐慌,让她变得更加沉默和阴郁,只是偶尔看向贾家或傻柱方向的眼神,更加难以捉摸。
阎埠贵在完成了那份“透明账目”后,精神似乎耗尽,整个人都萎靡了不少。他推着破眼镜,看着家里空荡荡的米缸和几个眼巴巴望着他的孩子,第一次对自己精打细算了一辈子的生活方式产生了深深的怀疑。算来算去,算不过天灾人祸,算不过一场大病。那本他视若珍宝的算盘,此刻躺在桌上,蒙着一层灰,仿佛也失去了往日的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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娄晓娥则是更加坚定了离开的决心。院子里这潭水越来越浑,聋老太的雷霆手段虽然暂时镇住了场面,但根本的矛盾(极度贫困)并未解决,反而因为医药费缺口和生存命题的提出,变得更加尖锐和令人绝望。她感到自己就像暴风雨中一叶随时可能倾覆的小舟,必须尽快找到安全的港湾。她几乎每天都要去街道打听消息,或者去邮局看是否有父亲的来信,焦虑之色溢于言表。
林飞冷眼旁观着这一切。他注意到,聋老太的策略在“破局”和“提级”上是成功的,但在“建构”和“解决”上,却面临着巨大的困难。将矛盾从个人层面提升到集体生存层面,固然可以暂时压制低级的内斗,但若无法提供切实可行的集体生存方案,这种高压下的“平静”只会积累更大的绝望,最终可能导致更猛烈的爆发或在沉默中死亡。易中海和刘海中显然不具备领导集体突围的能力和威望。许大茂之流则在伺机而动,试图将危机引向更加危险和自私的方向。
整个系统,正处于一个危险的“真空期”和“选择岔路口”。
打破这个僵局的,不是某个人的灵光一现,也不是管理者的有力举措,而是一场不期而至的大雪,和一个孩子的偶然发现。
那是医药费缺口暴露后的第三天夜里,北京城迎来了入冬以来最大的一场雪。雪花不再是之前那种细碎的盐沫,而是鹅毛般的雪片,簌簌落下,一夜之间,将整个城市覆盖在一片皑皑白色之下。
清晨,雪停了。阳光惨淡地照在雪地上,反射着刺眼的白光。四合院的屋顶、地面、枯枝,都披上了厚厚的银装,暂时掩盖了它的破败与灰暗,却也让那份寒冷变得更加具体和刺骨。
大人们愁眉苦脸地看着积雪,想着出门的艰难和燃料的珍贵(扫雪、化雪都要消耗热量)。孩子们却难得地兴奋起来。棒梗和小当,还有院里其他几个半大孩子,不顾家长的呵斥,冲到院子里,踩着没过脚踝的积雪,打闹,团雪球,发出久违的、属于孩童的嬉笑声。
棒梗在追打中,不小心滑倒,摔进了中院墙角那片平日里堆放杂物、长满枯草的荒地。雪很厚,他整个人陷了进去,弄得满身满脸都是雪。他挣扎着爬起来,拍打着身上的雪粉,忽然,他的动作停住了。
他盯着刚才自己摔倒的地方,那里被他压出了一个浅坑,积雪被扒开,露出了下面冻得硬邦邦的泥土和……几片紧紧贴着地面、颜色深绿发黑、边缘干枯蜷曲的叶子。
是野菜。马齿苋?或者是荠菜?在秋天枯萎后,残留的植株紧贴着地面,被大雪覆盖,竟然还保留着一点点生命的痕迹。
棒梗的眼睛猛地亮了。他顾不上玩闹了,蹲下身,用手扒开更多的积雪。果然,在墙角背风、土壤稍厚的地方,零星散布着一些同样干瘪但依稀可辨的野菜残株。不只是他摔倒的地方,沿着墙根,似乎都有!
“小当!快来看!”棒梗压低声音,兴奋地喊道。
小当和其他几个孩子围了过来。看到那些干巴巴的野菜,孩子们的脸上也露出了惊喜。对于常年处于半饥饿状态的他们来说,任何能吃的东西,都具有无穷的吸引力。
“是野菜!”
“还有!那边也有!”
“能吃不?都干了……”
棒梗已经迫不及待地揪下一片叶子,塞进嘴里,用力咀嚼。干硬的叶子带着泥土的腥气和冬天的凛冽,几乎没什么味道,更谈不上好吃。但他还是努力咽了下去,眼睛里闪着光:“能吃!就是有点扎嘴!”
孩子们像发现了宝藏,开始沿着墙根,仔细地扒开积雪,寻找那些被埋藏的、奄奄一息的野菜。他们的小手冻得通红,却干得异常起劲。很快,每个人手里都攥了一小把黑绿色的干叶子。
动静引起了屋里大人的注意。贾张氏第一个冲出来,看到棒梗手里的野菜,眼睛也直了:“哪儿来的?!”
“墙角!雪下面!”棒梗献宝似的递过去。
贾张氏抢过来,仔细看了看,又掰了一点放进嘴里嚼了嚼,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惊喜和心酸的表情:“真是……真是野菜……老天爷,这大雪天的……”
其他人家的大人也陆续出来了。看到孩子们在雪地里寻宝似的找野菜,先是疑惑,继而震惊,最后都激动起来。
“这……这雪下面还有这个?”
“快看看自家墙根!”
“这能吃吗?都冻干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