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解除(1 / 2)

禁足解除后的翊坤宫,像被抽走了魂魄。

花汐不再日日倚窗望乾元殿的方向,也不再对着旧物红了眼眶。她每日晨起梳妆,依旧是华服浓妆,只是眉峰挑得更利,唇色选得更艳,连裙摆扫过地面的声响,都比从前沉了几分。宫人们私下里窃议,说贵妃娘娘像是换了个人——从前是团烧得热烈的火,如今是块冻得发硬的冰,冷得人不敢轻易靠近。

这日午后,她正坐在廊下翻一本《周礼》,殿外忽传来细碎的笑语声。贴身宫女青黛轻步进来,低声道:“娘娘,是淑妃娘娘带着几位新晋小主从御花园过,正说笑着看池边锦鲤呢。”

花汐翻书的手指一顿,书页边缘被捏出一道浅痕。她没抬头,只淡淡应了句:“知道了。”

青黛犹豫了下,又补了句:“听她们说……陛下今早下了朝,径直去了清芷轩,还赏了淑妃娘娘一盆新得的绿萼梅。说是江南织造连夜送来的,整个宫里独一份呢。”

花汐合上书,指尖在暗纹封面上轻轻摩挲。绿萼梅。她记得,从前慕容冷越曾捏着她的下巴笑,说她笑起来眼尾弯弯,像极了冬日出岫的绿萼梅,清冽里透着鲜活。那时他还打趣,说等将来有了闲,就带她去江南看真正的梅林,看雪落梅枝的模样。

如今,他把独一份的绿萼梅给了淑妃,连一句“汐儿你看”都吝啬了。

“去备车,”花汐突然站起身,裙摆扫过石桌,将上面的茶盏晃得轻响,“本宫去慈安宫给太后请安。”

青黛一愣:“娘娘,您不是说……这几日身子乏,不想走动吗?”从前禁足时,太后曾派嬷嬷来探望,花汐那时正闹脾气,竟让嬷嬷空坐了半个时辰才见,言语间还带了对慕容冷越的怨怼。嬷嬷回去后,太后虽没明说,却也再没召过她。

“乏也得去,”花汐理了理袖口,眼底没什么情绪,“太后寿辰快到了,总不能让人家说翊坤宫的人不懂规矩。”

慈安宫离翊坤宫不远,乘轿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刚到宫门外,就见淑妃带着宫女从里面出来,两人正好遇上。

淑妃穿一身藕荷色绣折枝莲的宫装,鬓边簪着支珍珠步摇,见了花汐,连忙屈膝行礼,声音柔得像水:“姐姐也来给太后请安?方才太后还念叨您呢,说许久没见,怪想的。”

花汐目光扫过她鬓边——那里并没有什么绿萼梅。想来是慕容冷越私下赏的,她没戴出来招摇。这倒符合淑妃一贯的行事风格:温婉低调,却总在不经意间占了上风。

“妹妹倒是来得早,”花汐扯了扯嘴角,语气算不上热络,“本宫近日懒怠,倒让太后挂心了。”

“姐姐说笑了,”淑妃浅笑,“陛下说姐姐前些日子禁足辛苦,让您好生休养呢。再说了,姐姐是陛下心尖上的人,就算偶尔懒怠些,太后和陛下也不会怪的。”

这话听着是恭维,却像根软刺,轻轻扎在花汐心上。心尖上的人?若真是,又怎会禁足一月,连生辰都不肯来看她一眼?

花汐没接话,只淡淡道:“妹妹既走了,那本宫便进去了。”

她越过淑妃,正要进殿,却听淑妃在身后轻声道:“对了姐姐,昨日御膳房做了新的山药糕,加了些杏仁粉,清甜不腻,陛下说味道不错。姐姐若是喜欢,改日我让宫人给您送些去?”

花汐脚步一顿。山药糕,杏仁粉,清甜不腻——全是慕容冷越如今偏爱的口味,也是她从前最不屑的“寡淡”。淑妃这是在提醒她,她早已跟不上慕容冷越的喜好了。

她回头,看着淑妃温婉的笑脸,突然笑了:“不必了。本宫近来口味变了,就喜欢甜得发腻的。不像妹妹,总能恰好合了旁人的心意。”

淑妃脸上的笑僵了一瞬,随即又恢复如常:“姐姐说笑了。那妹妹先告退了。”

看着淑妃离去的背影,花汐攥紧了拳。她知道,淑妃未必是故意挑衅,可这种“无意”的炫耀,比明着争抢更让人心堵。就像宫宴那日,淑妃明明没做什么,却凭一块“清爽”的糕,让她成了众人眼中骄纵的笑柄。

进了慈安宫,太后正歪在榻上翻账本,见她进来,抬了抬眼,语气不咸不淡:“来了?坐吧。”

花汐屈膝行礼,规规矩矩地坐在下首的椅子上。

“禁足的日子,想明白了?”太后放下账本,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臣妾愚钝,倒是想明白了几分,”花汐垂着眼,“从前是臣妾任性,失了分寸,惹陛下和太后烦心了。”

太后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意外她会这么说:“哦?你想明白了什么?”

“臣妾明白了,后宫之中,规矩比心意重要,得体比欢喜重要,”花汐声音平静,“往后臣妾不会再胡闹了。”

太后放下茶盏,打量着她。眼前的花汐,没了从前的张牙舞爪,也没了禁足时的委屈巴巴,脸上淡淡的,像蒙了一层雾。她沉默了片刻,才道:“你能想明白就好。冷越虽是天子,却也有身不由己。你是他封的贵妃,该懂他的难处,而不是给他添乱。”

“臣妾知道了。”

“罢了,”太后摆摆手,“你能来请安,说明心里还有太后。前日江南送来些新的莲子,你让宫人带些回去,炖粥喝,败败火。”

“谢太后恩典。”

从慈安宫出来,花汐没直接回翊坤宫,而是绕去了御花园。正是深秋,园子里的银杏落了一地,金黄一片,踩上去沙沙作响。她沿着湖边慢慢走,远远看见不远处的亭子里坐着两个人——慕容冷越和风染霜。

风染霜正拿着一支画笔,在纸上涂涂画画,慕容冷越站在她身后,微微俯身看着,不知说了句什么,风染霜笑了起来,侧头看他,眼底的温柔像化了的春水。

花汐脚步顿住,像被钉在了原地。

她想起从前,慕容冷越也总这样陪她。她在御花园里追蝴蝶,他就站在不远处看着,笑着喊她“慢点跑,别摔了”;她缠着他教她写字,他就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地写,墨汁沾了她满手,他也不恼,只拿帕子细细擦去。

那时的阳光,也像今日这般暖,落在身上,连骨头缝里都透着甜。

可如今,他的温柔给了别人。风染霜会陪他看账本,会听他说朝堂事,会安安静静地站在他身边,不像她,只会闹,只会争,只会让他心烦。

“娘娘,风大了,我们回去吧?”青黛见她脸色发白,小声劝道。

花汐没动,目光依旧落在亭子里。她看见慕容冷越抬手,替风染霜拢了拢被风吹乱的鬓发,动作自然又亲昵。那一刻,她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突然转身,快步往回走。脚步太急,裙摆被石子勾了一下,她踉跄了几步,险些摔倒,幸好青黛及时扶住了她。

“娘娘!”

“没事,”花汐推开她,声音有些发颤,却依旧挺直了背,“走,回翊坤宫。”

回到翊坤宫,她径直进了内殿,把自己关了起来。青黛在外头急得团团转,却不敢敲门。

殿内,花汐坐在妆台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底泛红,鼻尖发酸,却倔强地没让眼泪掉下来。她打开妆奁最底层的抽屉,里面放着一个小小的锦盒。她打开盒子,里面是块已经干硬的重阳糕——那是去年重阳,她亲手做给慕容冷越的,他没吃完,她便偷偷收了起来,一直留到现在。

糕早就没了味道,硬得像块石头。就像她和慕容冷越之间的情分,曾经软糯香甜,如今却只剩下硌人的坚硬。

她拿起那块糕,指尖轻轻摩挲着,突然想起那日禁足时,窗台上那只受伤的小麻雀。它后来怎么样了?是飞走了,还是……死在了那冰冷的窗台上?

或许,它飞走了吧。就算翅膀受了伤,也总得想办法活下去。

花汐把糕重新放回盒子里,锁好抽屉。她站起身,走到镜前,拿起眉笔,一点点描着眉峰。这一次,她没再画从前娇憨的弯眉,而是画了平直的剑眉,衬得眼神愈发清冷。

“青黛,”她扬声唤道。

青黛连忙推门进来:“娘娘?”

“去把库房里那套孔雀蓝的宫装取出来,再备些胭脂,要最艳的那种,”花汐看着镜子,声音平静,“明日起,本宫要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往后宫里的规矩,本宫也该好好学学了。”

青黛愣住了:“娘娘……您不是说,皇后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