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陵城。
道观。
戌时。
暮色渐浓,道观偏殿的烛火摇曳不定,将案上的卦盘与散落的蓍草映照得忽明忽暗。
陈清安身着素色道袍,指尖还沾着些许蓍草的碎屑,他眉头紧蹙,目光紧锁在刚刚排布好的卦象上,指节无意识地摩挲着卦盘边缘,神色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片刻后,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忧虑:“以身为饵,入局者迷,强者降临,生死未卜。”每一个字都像落在石上的冰珠,在寂静的殿内格外清晰。
一旁侍立的元申本就紧盯着师父的动作,此刻听闻这十六字断语,瞳孔骤然收缩,双眼瞪得溜圆,急切地向前半步,语气里满是难以置信:“什么?师父您的意思是……若是有人入局,这生死便没个准数了?
可我们先前推算的,不正是师兄此行的凶险吗?难道他这一去,当真生死不明?”
他说话时声音都有些发颤,手不自觉地攥住了衣摆,显然被这卦象的凶险惊到。
陈清安缓缓摇头,指尖在卦象上的“坎”位轻轻一点,眼神复杂:“不一定。这卦象晦涩难明,但若细究方位与爻变,便能看出,此番入局者并非一人。
孟益合还有另一个牵连其中的人,这二人之中,恐有一人会身陷生死劫。”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能穿透黑暗看到远方的变数:“眼下再迟疑不得,多耽误一刻,便多一分风险。”
话音未落,陈清安猛地起身,语气斩钉截铁:“走!我们不去东都了,即刻改道去松州!”
他没有半分犹豫,转身便朝着殿门走去,道袍的下摆随着动作轻轻扬起,先前的凝重化作了果决。
元申见状,也不敢多问,连忙跟上,顺手将案边早已收拾好的行囊甩到背上,行囊上绣着的太极图案在烛火下一闪而过。
两人快步走到道观门口,元申伸手关上厚重的木门,恰好撞见闻讯赶来的十三。
十三是道观里最年幼的弟子,此刻正捧着一盏尚未沏好的热茶,见二人行色匆匆,连忙停下脚步。
元申见状,放缓脚步,叮嘱道:“小十三,你留在观里看家,我和师父要出去一趟。
记住,这几日观中诸事不可懈怠,该做的功课、该打理的殿宇,一样都不能少,你心里该清楚分寸。”
十三闻言,立刻放下手中的茶盏,双手垂在身侧,微微躬身行礼,声音清脆却透着几分稳重:“十三明白,定不辜负师叔的嘱托。师叔、师爷一路平安,早去早回。”
戌时末。
夜色像浸了墨的绸缎,沉沉压在荒郊野岭之上。
孟皓清靠坐在一棵老槐树下,满身风尘仆仆,玄色劲装的衣角还沾着沿途的泥点与草屑。
他已经整整一天一夜没有合眼,双眼布满了细密的红血丝,唯有腰间佩剑的寒芒,在跳动的火光下偶尔闪过一丝锐利。
若不是胯下那匹棕红色战马早已气喘吁吁,四蹄微微发颤,连鼻孔都喷着灼热的白气,他根本不会停下脚步,只恨不得立刻翻身上马,继续朝着目的地疾驰。
身前的火堆正烧得旺盛,枯枝在火焰中噼啪作响,火星时不时溅起,落在周围的干草上,又很快熄灭。
孟皓清单手拿起身旁的水囊,拔开塞子仰头灌了一口,冰凉的水滑过干涩的喉咙,却没能压下心底的焦躁。
他放下水囊,又拿起一块硬邦邦的大饼,牙齿用力咬下,咀嚼的动作却有些机械——此刻他满心都是赶路的急切,哪里还有心思顾及食物的滋味。
啃了两口,他忽然停下动作,扭头望向不远处的战马。
那匹马正低着头,有气无力地啃着脚边的枯草,原本油亮的鬃毛此刻也显得有些杂乱。
孟皓清看着它疲惫的模样,眉头微微蹙起,随即又缓缓松开,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从喉间溢出,消散在夜色里:“希望我能追上吧……倘若我赶到的时候,那边已经开战了,那我只希望,有人能护好萱灵。要不然……”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口,只是攥着大饼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出了青白。
火光映在孟皓清的脸上,将他眼底的担忧与急切衬得格外清晰,可他的表情却依旧透着几分冷淡,仿佛一层薄冰覆在脸上。
这些年,他最恨的便是“欺骗”二字——他待人向来坦荡,也从不轻易怀疑身边的人,可偏偏每次到了关键时候,总会有人用谎言将他推向困境,而那些欺骗他的人,往往还是他曾经深信不疑、托付过信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