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5章 橹声藏令,暗河通途(1 / 2)

雨丝斜斜扫过乌篷船檐,在月光下织成半透明的帘幕。

青鸟的短刀柄已经被掌心的汗浸得发滑,他贴着舱壁挪到船尾时,船身微微一晃,竹篙在水下搅动的声响里,船夫的哼调突然断了半拍。

\"月头潮涨船吃水,\"船夫的声音裹着河风飘过来,带着江浙水乡特有的软绵,\"小爷这脚步,比三年前码头上追偷茧子的毛贼还重。\"

青鸟猛地顿住。

他分明放轻了脚步,可这人竟连他鞋底沾的泥块蹭过舱板的动静都听得分明。

借着云层移开时漏下的月光,他看见船夫转过半张脸——刀刻般的皱纹里嵌着双鹰隼似的眼睛,右手正搭在橹柄上,虎口处的老茧在雨珠里泛着暗黄,纹路像团揉紧的粗麻线,正是苏先生当年说的\"匠茧\"——长期握扳手调织机、攥测震仪听木梁的手才会磨出的茧。

\"青鸟。\"

顾承砚的声音从舱内传来,像浸了水的琴弦,清冷却带着压得住阵脚的稳当。

青鸟回头,看见舱门帘角掀起条缝,月白长衫的衣角在风里晃了晃,\"不必问他是谁,只问他认不认得''七音调机法''第三式。\"

船夫的手指在橹柄上轻轻一叩。

青鸟喉结动了动,压着声线复述:\"七音调机法第三式,可认?\"

水面浮起片碎银似的月光,船夫突然用橹柄在船板上敲了三下,停半息,又敲了一下。

三短一长的节奏撞进耳膜时,青鸟后颈的汗毛刷地竖起来——那是\"心钉盟\"水上分支的应答暗号,当年苏先生为防线人被截,专门编给各行业的隐语,他跟着苏若雪抄过七遍密本,闭着眼都能数清节奏。

\"是自己人。\"青鸟反手把短刀插回腰间,声音还带着点发颤的哑,\"三短一长,对得上。\"

舱内传来纸张翻动的轻响。

苏若雪捧着本靛蓝封皮的《申江织脉图》钻出来,发梢沾着水珠,指尖正抵在\"太湖至长江南岸\"的水路上。

她盯着图上密密麻麻的红笔批注:\"可通三吨以下平底船\",旁注小字\"船匠陈七,掌舵三十年,信\",突然攥紧了图卷,\"陈七!

父亲早年在吴淞口修船,曾资助过个无亲无故的老船匠,说他能把破船板拼成会''呼吸''的活船......\"

\"他是我爹。\"船夫突然开口,橹柄在水里一撑,船身稳稳避开块暗礁,\"我叫陈阿九,跟着爹在船坞吃了十八年船钉饭。

您父亲当年给的半袋米、两斤桐油,我爹临咽气前还攥着船桨说''线不能断''。\"他侧过脸,皱纹里浮起抹极淡的笑,\"今日这橹,就是用爹最后劈的船板做的。\"

顾承砚掀开舱帘走出来,雨丝落在他肩头,却像落进了团化不开的沉定里。

他望着陈阿九掌中的橹柄,目光在木纹与金属接口处停了停——那是用细铜丝缠着的暗扣,\"明日起,所有''织魂令''船户都换这种橹柄。\"他从怀里摸出个拇指大的铜匣,\"里面是微型震动接收器,能接''听机匣''的远程频段。

夜里行船,我在岸上敲三下,你们橹柄震三下;敲五下,就往芦苇荡里躲。\"

陈阿九用指甲轻轻一挑橹柄暗扣,铜匣严丝合缝嵌进去,像块长在木头上的瘤。

他试着重叩两下,水面荡开的波纹里,远处芦苇丛中立刻亮起两点幽绿的光——是另一艘船的应答。

\"好手段。\"青鸟望着那两点光,突然笑出声,\"用蚕汛运茧做幌子,日本人查货只看茧子,哪里想得到茧筐夹层里是零件,船橹里藏着耳朵?\"

\"还不够。\"顾承砚的指节抵着船舷,望着东南方渐起的乌云,\"得把七条线并成张网。

陈师傅,你联络常跑太湖水道的船户,挑七艘吃水最浅的;青鸟,你带阿贵他们去码头,把''顾氏春茧''的货签全换成''吴县王记''——王老板上月刚被日商挤垮,正憋着口气。\"

他话音未落,船尾突然传来极轻的\"咔嗒\"声。

苏明远不知何时从舱底钻出来,身上还沾着机油,手里捏着截从橹柄里拆出的铜丝:\"顾先生,有个事要讲。\"他向来沉默的脸绷得更紧,\"我前日在十六铺修船,听码头工人说......\"

\"说什么?\"苏若雪的手按在他胳膊上,感觉到他肌肉绷得像根弦。

陈阿九的橹突然在水里顿住。

月光被乌云吞了大半,他望着吴淞口方向,那里有隐约的汽笛声撕开雨幕,\"小爷,你是说......\"

\"日方在吴淞口设了声呐侦听。\"苏明远的声音像块砸进冰潭的石头,\"专听水下动静。\"

顾承砚的目光骤然收紧。

他望着船底倒映的月光,忽然伸手接住滴雨水,在掌心摊开——水痕里浮着极淡的金属味,是声呐探头发出来的。

\"收网。\"他转身对青鸟道,\"立刻通知所有船户,今夜子时前必须过淀山湖。\"又看向陈阿九,\"陈师傅,走最浅的支渠,橹声压到最轻。\"

陈阿九把橹柄往水里一插,乌篷船像条滑进草窠的鱼,眨眼便没入芦苇荡。

苏明远望着船尾渐远的水痕,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铜丝,喉结动了动——他想起码头上那个喝得烂醉的日本技术员,说声呐能听见水下半里地的鱼打挺。

雨越下越急,打在船篷上像敲着面破锣。

顾承砚摸出怀里的茧衣,\"丙字号\"三个小字在雨里洇开,像团要烧起来的火。

他望着苏若雪手里的《织脉图》,又看向陈阿九掌中的橹柄,忽然笑了——这张暗河网才刚织了个头,可他知道,等第一缕晨光撕开乌云时,吴淞口的声呐再怎么尖,也听不见真正的心跳。

雨丝顺着船篷竹节往下淌,苏明远的话像块冰砣子砸进舱里。

顾承砚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起——他早料到日商不会坐视暗河网成型,却没料到对方直接动用了声呐这种“洋手段”。

吴淞口是长江入海口的咽喉,若声呐封死水道,别说转移机器,连半船蚕茧都运不出去。

“顾先生?”苏若雪的手轻轻覆上他手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