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头的留声机突然\"咔嗒\"一声,是青鸟的暗号——他推门进来时,军靴上的泥渍已经擦净,月白围巾被夜风吹得有些发皱。
\"顾先生。\"青鸟把密报放在桌上,\"狱中传回消息,陈阿婆把咸菜坛子换成了竹筒,藏得更严实。\"
\"好。\"顾承砚翻开《说岳全传》,撕下夹在\"老水门\"页的半张纸,\"告诉他们,《春蚕曲》照旧唱,但第三句拖长半拍——那是延后半刻的暗号。\"他顿了顿,\"再带句话给阿庚:蚕要活,茧更要活。\"
青鸟的手指在围巾的并蒂莲刺绣上停了停,突然说:\"顾先生,苏小姐的围巾...比我娘绣得还好。\"不等顾承砚反应,他转身跑了,脚步声撞在青石板上,像急着报春的雨。
子时的浦西监狱比往常更闷。
陈阿婆缩在墙角,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听见隔壁牢房的小柱子开始哼《春蚕曲》,调子比往日高了半度。
看守的皮靴声由远及近,她赶紧把竹筒往草席底下塞,指尖触到一片潮湿——是哪个小丫头尿了床?
\"嚎什么!\"铁门\"哐当\"撞在墙上,看守举着电棍冲进来,白光扫过每张青黄的脸,\"再唱信不信老子把你们舌头铰了?\"
小柱子的声音顿了顿,又接着唱:\"春蚕儿,吃桑叶,一眠二眠到三眠...\"他故意把\"三眠\"拖得老长,尾音打着颤,像被风吹散的柳絮。
陈阿婆望着他发颤的喉结,突然想起自己孙子唱童谣时也是这样——那孩子去年被日军的炮弹炸碎了。
同一时刻,南市三桥的探照灯把江面照得发白。
山本正蹲在桥墩上,军刀鞘磕着水泥地,\"咔嗒咔嗒\"响得人心慌。
副官小跑过来,靴底溅起泥水:\"大佐,各桥盘查完毕,没有可疑车辆,货船也都是运盐的。\"
\"运盐?\"山本的手指抠进桥墩裂缝,水泥渣子扎进肉里,\"盐帮的船?\"
\"是。\"副官抹了把脸上的雨,\"他们说给法租界送防疫盐,巡捕房还盖了章。\"
山本突然站起来,军刀\"唰\"地出鞘,寒光掠过副官的鼻尖:\"笨蛋!
防疫盐要走桥?
走水道更快!\"他盯着黑黢黢的江面,后槽牙咬得咯咯响,\"顾承砚那只狐狸...难道真没走桥?\"
老水门的排污渠里,青鸟的匕首划开最后一道铁栅。
石灰粉簌簌落在他手背上,像苏若雪围巾上的并蒂莲。\"进来!\"他低喝一声,盐帮的潜水员推着第一个囚犯钻进来——是个穿蓝布衫的女人,腕上还戴着银镯子,\"快裹麻袋!\"
阿庚是最后一个出来的。
他裹着麻袋,却偏要回头看一眼地道。
污水漫过他的脚踝,他听见远处传来《春蚕曲》的尾音,突然轻声说:\"蚕走了,茧留着。\"
\"什么?\"青鸟扯着他往船上拖。
\"没什么。\"阿庚笑了,脸上的疤被麻袋蹭得发红,\"顾先生说要留个茧,引山本去啄。\"
顾承砚在密室接到消息时,案头的酒酿圆子还冒着热气。
他蘸了蘸醋,在密报上批了行小字:\"敌以力锁桥,我以智断网。\"墨迹未干,苏若雪掀帘进来,发梢滴着水:\"老水门的巡捕刚撤走,盐帮的船已经混进法租界码头了。\"
\"辛苦。\"顾承砚把圆子推到她面前,\"吃两口。\"
\"等下再吃。\"苏若雪突然皱起眉,\"你闻见没有?\"
顾承砚吸了吸鼻子——有股淡淡的烟丝味,混着银元的铜腥气。
他顺着味道看过去,窗台上不知何时多了个油纸包,打开来,二十块银元码得整整齐齐,边缘缠着段褪色的雪纹花丝带——那是苏若雪去年做旗袍时剩下的料子。
\"谁放的?\"苏若雪凑近看,\"这丝带...是我给巡捕房督察的那包?\"
顾承砚的手指轻轻碰了碰丝带,突然笑了:\"山本要查桥,巡捕房要面子,我们要救人...这局棋,该收网了。\"他转头对门外喊,\"青鸟!\"
\"在!\"青鸟的声音从院外传来。
\"去查查这包银元的来历。\"顾承砚把油纸包递出去,\"特别是这丝带,是谁送到巡捕房的。\"
青鸟接过包,瞥见丝带时顿了顿:\"顾先生,这丝带...和苏小姐围巾上的刺绣线,是一个染坊出的。\"
顾承砚没说话,只是望着窗外渐亮的天。
远处传来报童的吆喝:\"号外!
法租界督察长称日方越界查桥,妨碍治安!\"他摸出怀表,时针正指着六点——比计划,早了半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