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抽出帕子替少年擦去嘴角的泪,目光却像淬了冰的银针,\"山本在商会安插的钉子,至少有三个。
上回棉纱行调价,消息提前三天漏到日商那边;上个月航运公会聚餐,我明明锁了账房,第二天顾记的运单就出现在三井洋行。\"
顾承砚的拇指抵着眉心,指节因用力泛白。
他盯着墙上那张\"丝脉\"热力图——用丝线绣在羊皮纸上的上海地图,十二朵雪纹花分别代表十二支情报小组,此刻七朵已暗如死灰。\"所以我们要给钉子递梯子。\"他突然抬头,眼底燃着极亮的光,\"义演那天,让阿丙上台说他的经历。\"
阿丙的眼睛猛地睁大,喉结动了动:\"少东家......我、我不会说话......\"
\"你只消说真话。\"苏若雪握住他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层层老茧传过去,\"说你被关在地牢里,说阿庚哥用指甲刻墙,说他们拿烙铁烙你——这些,就是最锋利的刀。\"她转身翻出一本评弹谱子,墨迹未干的《春蚕曲》摊开在桌上,\"我让王师娘连夜谱了曲,词里嵌''初一子时,狱门开'',唱到''蚕未眠''时,你就举起手腕给大家看。\"
青鸟突然抽刀割断一截灯芯,火星噼啪溅在热力图边缘。\"要防着钉子把消息传给山本。\"他刀尖挑起半块残页,\"不如......\"
\"不防。\"顾承砚打断他,手指重重叩在《春蚕曲》的\"清账\"二字上,\"我们要让钉子看见、听见、记清楚——然后原封不动传给山本。
他越急着搅局,越会露出马脚。\"
八月初一的夜来得格外早。
大光明戏院的霓虹灯把\"慈善义演\"四个金漆字照得发亮,顾承砚站在后台幕布后,听着前台传来的嗡嗡人声。
苏若雪捧着戏服过来时,他正替阿丙系盘扣——那是用顾记最好的湖丝织的,针脚密得能藏住心事。
\"若雪姐,我手发抖。\"阿丙低头盯着自己腕上的焦痕,声音发颤。
\"抖就对了。\"苏若雪替他理了理衣领,银镯子在灯下晃出细碎的光,\"他们要你怕,要你哑,可你今天偏要抖着嗓子喊出来——让全上海都听见。\"
前台突然爆发出掌声。
顾承砚掀开幕布一角,看见圣玛利亚女中的唱诗班正捧着蜡烛谢幕,烛光照得女学生们的白裙子像落了层雪。
他转身对青鸟点头,后者立刻隐入阴影,短刀在掌心转了个花。
《春蚕曲》的琵琶声响起时,阿丙攥着苏若雪塞给他的丝帕走上台。
顾承砚能看见他的肩膀在发抖,却听得清他开口的第一句:\"少东家教我养蚕那会儿,说蚕宝宝吐丝是为了造个暖窝......\"
台下突然炸开一声吼:\"住口!\"
穿藏青马褂的男人撞开前排座椅冲上台,袖口露出的樱花刺绣刺得顾承砚眼睛发疼。
他踉跄着抓住阿丙的胳膊,唾沫星子溅在少年脸上:\"小叫花子懂什么?
这是煽动人心!\"
\"放肆!\"青鸟的声音像淬了冰的箭,从观众席后排射来。
他踩着椅背跃上台,单手扣住男人手腕向后一拧,\"商董先生急什么?
莫不是怕台下两千双眼睛,看清你袖管里的东西?\"
男人的痛呼混着布料撕裂声。
青鸟扯出他怀里的密令,牛皮纸封面上\"山本正雄\"的签名在汽灯下泛着冷光。
顾承砚接过密令的手微微发颤,展开的瞬间,满场抽气声像潮水漫过戏园:\"若义演照常,立即启动清账——好个''清账''!\"他提高声音,\"各位看清楚!
这就是他们要清的''账''!
是阿丙这样的孩子,是地牢里七个还在等天亮的人!\"
镁光灯闪成一片。
顾承砚望着台下举着相机的记者,望着攥紧拳头的学生,望着捂着嘴掉泪的太太们,突然笑了——这一笑比任何宣言都响亮。
次日清晨的《申报》头版,通栏标题烫得人眼睛生疼:\"谁在清账?
——顾氏商会揭日方血令!\"顾承砚站在密室里,看着英美领事馆的照会被苏若雪轻轻压在热力图上。
他重绘\"丝脉\"时,指尖突然顿住——那七朵原本暗下去的雪纹花,竟有三朵泛起极淡的银光,像春蚕食叶时渗出的新绿。
\"丝不断,因有人肯赴火。\"他低声说,指腹抚过那抹微光。
苏若雪的脚步在门口停住。
她攥着张汇款单,晨光照得她眼尾的泪痣发亮。
顾承砚转身时,看见她指尖在颤抖,汇款单上的数字被捏出褶皱——三百元,不多不少。
附言栏的字写得很淡,却清晰如刻:\"蚕已归,丝待织。\"署名是他从未见过的名字:陈砚生。
\"承砚......\"苏若雪轻声唤他,声音里裹着细不可闻的颤,\"这是今早送来的匿名汇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