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语录·顾氏密语考》。\"青鸟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旧书贩特有的沙哑,\"前日在墨耕社听顾先生说,往后只认织机声,不听文人语。\"他弯腰翻着脚边的《申报》合订本,余光瞥见那文士猛地顿住。
\"你...你说什么?\"文士的喉结上下滚动,蓝布包裹在怀里抖成筛糠,\"顾承砚...他说的?\"
青鸟慢悠悠直起腰,手指在摊开的《申报》上划过\"禁用隐语通告\"的标题:\"顾氏绸庄新出的湖绿缎子,连工部局太太都抢着要。
顾先生昨儿在码头说,''文人咬文嚼字的劲儿,不如多往织机上使使''。\"他故意叹气,\"可惜了您这本考密语的,往后怕要当废纸卖。\"
文士的镜片突然蒙上雾气。
他踉跄两步凑近,蓝布包裹\"啪\"地砸在旧书堆上,布角掀开,露出半本手抄本,墨迹深浅不一,像是连夜赶抄的:\"你懂什么!
顾氏绸庄的账册、绸样、甚至茶寮里的字纸,全藏着密语!
我抄了三个月,终于......\"他突然住嘴,慌乱地扯回蓝布,转身要走,却被青鸟的破布鞋绊了个踉跄。
\"对不住对不住。\"青鸟忙弯腰去扶,掌心在文士后腰轻轻一按——那里别着个硬邦邦的金属块,是发报机的钥匙扣。
他直起腰时,鞋底的泥点正落在松木地板上,混着银粉的泥渍在晨光里泛着极淡的亮。
三日后的顾氏账房,苏若雪正用羊毫笔在铜盆边缘描金。
她身后的木架上摆着十余个烧陶炉,炉身雕着与墨耕社茶寮同款的缠枝莲纹,只是炉膛内壁泛着极淡的白——那是匠人连夜涂布的碘化钾溶液。
\"王师傅说,这种陶土遇热会释放微量水汽。\"她指尖划过炉壁,\"碘化钾遇水,会和抄本里含铜的墨发生反应。\"案头摊着半张灰烬,在紫外线下泛着幽蓝的光,\"前日拾荒老周送来的灰烬里,已经显了''鹭07''的密号。\"
窗外传来车铃声。
青鸟掀帘进来,腰间的青铜鱼符撞在门框上,发出清响:\"戏院后巷的密室,那文士把焚化炉摆在内间八仙桌下。\"他摸出块焦黑的纸角,\"今早趁他出门,我翻了炉灰——第三页显了''文宣科经费''的字样。\"
顾承砚从书案后抬起头,《文网反图》的绢帛在他手下展开,上面密密麻麻标着红圈蓝点。
他指尖点着\"东亚文库\"的位置,眼里闪着狼一样的光:\"三条线对上了——木鸢的变调编码、校样的茧形图谱、灰烬的显影密语。\"他抓起狼毫,在绢帛中央写下\"雪纹正本\"四个大字,墨迹未干便拍在案上,\"从今日起,所有笔奴抄录的东西,直接当密电码用。\"
苏若雪突然握住他的手腕。
她指腹沾着炉壁的白灰,在他手背蹭出个淡白的茧形:\"顾先生,那些笔奴......\"
\"他们早不是人了。\"顾承砚反手握住她的手,指腹摩挲着她腕间常年握算盘磨出的薄茧,\"是我们养的蚕。
吐丝是他们的命,我们就给足桑叶,让丝结得更密些。\"
夜色漫进戏院密室时,眼镜文士正趴在八仙桌前疾书。
焚化炉里的炭火烧得正旺,炉壁的白灰随着热气腾起,沾在他后颈的汗渍里。
他抄得极快,笔尖在纸上刮出刺啦刺啦的响,突然\"咔\"的一声——狼毫笔杆从中断裂,银亮的丝线从断口处涌出,像活物般爬上纸面。
他惊恐地后退,撞翻了身后的茶盏。
滚烫的茶水泼在抄本上,银线遇水突然加速蠕动,很快在纸中央蜷成一行小字:\"茧成,口闭,命尽。\"
楼下传来拾荒老丐的吆喝:\"收旧书报——\"文士猛地捂住嘴,喉间发出压抑的呜咽。
他盯着那行银字,突然抓起断笔往炭炉里塞。
银线遇热爆出幽蓝的光,在炉壁上留下更深的白痕。
三日后的清晨,青鸟蹲在戏院后巷的墙根下。
他望着二楼紧闭的木窗,听着里面传来持续不断的\"沙沙\"声——那是笔尖刮纸的响动,从昨夜到现在,片刻未停。
拾荒老丐端着粗瓷碗上来,碗里的冷粥结着层白霜:\"先生,您要的糙米饭,今儿米铺涨了价......\"
木窗\"吱呀\"开了条缝,一只苍白的手伸出来,指尖沾着墨渍和银线,将铜钱拍在老丐掌心。
青鸟眯起眼,看见那手背上爬着细密的红痕,像是被丝线勒出来的。
\"三日了。\"他摸出怀里的怀表,分针正指向七点整,\"该去回禀顾先生了。\"
巷口的梧桐叶被风卷起,打着旋儿落在青鸟脚边。
他望着二楼的木窗,忽然听见里面传来\"啪\"的一声——像是笔杆断裂的脆响,混着低低的、像是春蚕破茧般的,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