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章 火种未熄,战鼓再响(2 / 2)

他知道,等这场雨停了,等三日后的太阳升起,黄浦江的码头上,会有另一批船扬起帆——那船帆上,印的是他们自己的字号。

而此刻,他需要做的,是给几位银行家写封信。

信里要提到,有批便宜的棉纱期货,或许值得收一收。

顾承砚捏着怀表的手微微发紧,表盖内侧的桂花糖纸被体温焐得发软。

苏若雪整理完最后一张注资单,抬头时眼尾还沾着笑:\"我让阿桃把帖子抄了四份,汇丰陈经理、浙江实业的李行长、还有金城的吴先生——\"她顿了顿,银镯轻碰桌面,\"连外资的麦加利银行,霍克先生说愿意做中间担保。\"

\"好。\"顾承砚把钢笔往西装内袋一插,笔尖正好戳在密电折角上,\"你去码头盯着王老板调船,我先去苏州河。\"他指腹蹭过她腕间的银镯,\"等会儿要是遇到麻烦——\"

\"我带着商会的铜印呢。\"苏若雪反手握住他的手,掌心还留着算盘珠子的温度,\"你且放心。\"

雨不知何时停了,石板路泛着青灰。

顾承砚的皮鞋踩过水洼,溅起的水珠打湿裤脚。

黄包车夫喊着\"苏州河仓库——\"从他身边掠过,他却突然加快脚步——老周今早托人带话,说藏在芦苇荡后的三条织机线,连夜修好了两台。

仓库区的风裹着河水腥气。

顾承砚绕过堆成山的麻包,听见\"咔嗒咔嗒\"的机杼声从芦苇丛后漏出来。

老周的蓝布衫沾着机油,正踮脚擦机器上的铜铭牌:\"顾先生您看!

这台德国造的''飞梭'',上个月还卡线呢,老张头拆了零件拿砂纸磨,现在转得比唱机还顺!\"

织机旁的女工阿巧抬头,脸上沾着棉絮:\"顾少东,您说要把日商的''雪月''牌比下去,咱们就把经线多绕三匝——\"她手指抚过刚织好的素绸,\"您摸摸,这手感,比松本商社的''月光缎''还软和!\"

顾承砚伸手接住飘落的棉絮。

三个月前这里还是堆满破布的废仓,现在每台机器都擦得发亮,墙角堆着新领的蓝布工服,连窗台上都摆了两盆野菊。

老周搓着满是老茧的手:\"昨儿夜里二柱他娘送了锅赤豆粥,说''咱们给顾家织绸,就是给自家织体面''——\"他声音突然哽住,\"顾先生,您让咱们这些吃惯了苦的,头回觉得,这双手能焐热整个上海滩。\"

顾承砚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今早张老爷子拍着他肩膀说\"小顾啊,我那棉纺厂的老工人听说要跟日商对着干,连夜把压箱底的纺车都搬出来了\",想起沈行长推过来的支票上还留着墨香——原来所谓\"火种\",从来不是藏在某个角落的机器,而是这些愿意为一块布、一匹纱拼尽全力的人。

\"老周。\"他拍了拍老周的背,\"三日后松本的棉纱期货要砸市,咱们的织机得连轴转。\"他指了指墙角的煤堆,\"我让王老板的船今夜送二十车焦炭过来,阿巧带几个手脚快的去码头接——\"

急促的呼喊从仓库外传来。

小工阿福浑身是汗,裤腿沾着泥点:\"商会...商会门口来了一队穿黑制服的!

扛着枪,说要封咱们的账房!\"

顾承砚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摸向西装内袋,触到霍克先生今早亲手盖的英商担保函——三天前他托这位英国通事在汇丰挂了号,就防着有人要动商会的钱袋子。

\"走。\"他扯了扯领带,脚步却稳得像钉在地上,\"老周,机器别停。\"

商会门口的梧桐树下,七八个特务抱着步枪,皮靴碾得青石板咔嗒响。

为首的高个男人叼着烟,枪套擦得锃亮:\"顾少东是吧?

奉工部局命令,你们商会涉嫌操纵市场,资产暂时查封——\"

\"工部局的查封令呢?\"顾承砚站定在台阶前,目光扫过对方肩章上的\"特\"字——这不是租界巡捕房的制式,倒像极了日伪的\"经济调查科\"。

他从内袋抽出一叠文件,最上面是烫金的《上海华商商会章程》,\"章程第三十七条写得清楚,查封民间商会需有三家以上同业公会联署,外加租界高等法院的传票。\"

高个特务的烟抖了抖。

他身后的小特务翻着本子嘀咕:\"可...松本商事说你们恶意抬价——\"

\"松本商事的状纸,能压过英商霍克洋行的担保函么?\"顾承砚抽出第二份文件,封皮上的汇丰银行火漆还带着余温,\"霍克先生今早刚签了字,说商会的自救基金是正常商业互助。

您要是不信,我这就打电话给巡捕房总探长——\"他摸出怀表晃了晃,\"这会儿他该在霞飞路的咖啡馆喝下午茶呢。\"

高个特务的脸色变了。

他盯着汇丰的火漆看了三秒,突然把烟蒂踩进土里:\"行,今天算你会来事!\"他挥了挥手,\"撤!\"

特务们的皮靴声渐远,顾承砚才发现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

苏若雪从门里跑出来,手里捏着封电报,发梢还沾着刚才躲在门后的蛛网:\"南京...南京发来的。\"

顾承砚接过电报。

灯光下,\"准予实业自救基金备案\"的字样刺得他眼眶发热。

他抬头望向黄浦江方向,江面上已经有货船亮起了灯——那是王老板的船,正在往仓库运焦炭。

\"阿砚。\"苏若雪的银镯碰着他的手背,\"刚才我数了数,特务的枪套里装的是''南部十四式''。\"

顾承砚的手指慢慢收紧。

他想起青鸟昨夜说的\"松本商社新来了个顾问,穿黑风衣,戴金丝眼镜\",想起今早码头卸货时,有个戴草帽的人总在往仓库方向张望。

江风卷着潮声扑过来。

顾承砚把电报折成小方块,塞进苏若雪的掌心:\"收好了。\"他望着她发间沾的蛛网,突然笑了,\"等松本的期货砸下来那天,咱们要让整个上海滩知道——\"

他的声音被江轮的汽笛打断。

苏若雪望着他发亮的眼睛,突然明白,所谓\"真正的战争\",从来不是机器与货物的较量,而是这些不肯低头的人,用算盘、织机、还有一封封电报,把\"火种\"熬成燎原之势。

而此刻,黄浦江的夜雾里,有艘挂着\"松本商事\"旗号的货船正缓缓靠岸。

甲板上,戴金丝眼镜的男人摸出怀表,指针正好指向九点——三日后的清晨,他要让顾承砚的\"自救基金\",变成一堆废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