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着电话里传来的机械音,指节叩了叩橡木桌:\"顾承砚提前启动了金蝉计划,资金转移路径覆盖美、英、南洋三方。\"
\"意料之中。\"电话那头的声音像浸在冰水里,\"他毕竟是顾炎武的后人,骨头硬。\"
青鸟的目光扫过桌上摊开的文件,最上面一张是顾承砚与李仲文在福昌饭店的合影。\"需要我截停?\"
\"不必。\"那声音低笑一声,\"他以为转移了资金就能保命?
沈某要的,从来不是钱。\"
\"那是...\"
\"他的命。\"电话挂断前,最后一个字像根细针,扎进密室的空气里。
青鸟望着黑掉的听筒,忽然摸出怀表。
表盖内侧贴着张泛黄的照片——是个穿月白旗袍的姑娘,站在绸庄门口,手里捧着算盘笑。
他轻轻合上表盖,指腹在\"苏若雪\"三个字的刻痕上擦了擦,转身走进更深的黑暗里。
密室的荧光灯在头顶滋滋作响,青鸟捏着听筒的手指节泛白。
三天前他向沈逸安汇报\"顾承砚提前转移资产\"时,对方那句\"要他的命\"还在耳膜上嗡嗡作响,此刻他盯着墙上的老式挂钟——指针刚划过九点整,正是约定的联络时间。
\"顾承砚已被控制。\"他对着话筒压低声音,喉结滚动时尝到铁锈味。
半小时前他亲眼看着两个便衣押着戴呢帽的男人进了法租界巡捕房,那人后颈的朱砂痣和顾承砚如出一辙。
话筒里的电流声突然变了调子。
青鸟的瞳孔猛地收缩——那不是沈逸安惯常的冰碴子嗓音,而是带着点南京腔尾音的清越男声:\"是你太天真了。\"
\"你是谁?\"青鸟后退半步,后腰抵上冰凉的保险柜。
他这才发现,方才接通的不是加密线路,而是商会淘汰的老设备,黑色听筒上还沾着顾氏绸庄的火漆印。
\"顾承砚。\"对方低笑一声,背景里传来钢笔转动的轻响,\"三天前在福昌饭店,你藏在屏风后监听我和李仲文的对话时,可曾想过,这台''旧设备''早被我换了信号接收器?\"
青鸟的太阳穴突突跳起来。
他猛地扯开衣领,露出锁骨处暗红的旧疤——那是三年前替林芷兰挡枪留下的。
此刻疤上的皮肤在发烫,像被人拿烧红的烙铁贴着。\"你根本没在南京。\"他咬着牙,\"巡捕房里的人是......\"
\"替身在南京陪李仲文签协议,我坐夜航船回的上海。\"顾承砚的声音突然近了些,像是凑近了话筒,\"你派去码头盯梢的墨绿长衫,被阿福用''顾少东家要请吃红蛋''支去了十六铺;陈叔改的生丝舱单,连日本商社的查账员都只当是正常损耗——你以为天衣无缝的网,漏得能捞鱼。\"
青鸟的手背暴起青筋。
他抓起桌上的勃朗宁,子弹上膛的咔嗒声震得玻璃镇纸跳了跳。\"你到底要什么?\"
\"要沈逸安的狐狸尾巴。\"顾承砚的声音里带着纸张翻动的窸窣,\"他让你截我资金,逼我签托管协议,归根结底是怕商会攥着上海七成纺织业命脉——你说,要是我把这命脉攥得更紧些......\"
电话\"咔\"地挂断了。
苏州河畔的旧厂房里,苏若雪的指尖悬在键盘上方三秒,最终按下回车。
电脑屏幕跳出\"转账成功\"的提示时,她忽然想起顾承砚教她用现代财务软件时说的话:\"数字不会说谎,但会藏起真话。\"此刻三十七个洋行户头的资金,正顺着美商、英商、南洋三条线,汇入新注册的\"联合纺织协会\"账户。
\"若雪小姐。\"陈叔举着铁皮灯笼走进来,光线在他脸上割出明暗,\"牌子挂好了。\"
苏若雪转身看向窗外。
褪了漆的木牌上,\"联合纺织协会\"七个字被雨水洗得发亮,正挡住原先\"顾氏绸庄\"的残痕。
她摸出帕子擦了擦桌角的灰尘——这旧厂房是顾承砚半个月前用苏记茶行户头买下的,当时只说\"留着存过期账册\",现在倒成了商会的新巢。
\"去把旧账搬过来。\"她整理着刚收到的航运提单,声音里带着紧绷后的松弛,\"沈逸安的人要是来查......\"
\"就说顾氏绸庄早黄了,现在是协会的产业。\"陈叔接过话头,眼角的皱纹里浮起笑,\"小姐,您这手''断尾求生'',比当年苏老爷更利落。\"
苏若雪低头翻出本黑皮账册,封皮上的霉斑蹭脏了她的指尖。
这是顾氏绸庄十年前的旧账,她指尖划过\"民国二十年五月,日商松本商会压价三成\"的记录,忽然想起顾承砚说过:\"旧账里藏着刀,要磨利了再捅回去。\"
密室的窗户被夜风吹得哐当响。
青鸟盯着黑掉的听筒,怀表从口袋里滑出来,表盖撞在地板上弹开——照片里的苏若雪正捧着算盘笑,背后是顾氏绸庄的鎏金招牌。
他弯腰拾起怀表,指腹擦过\"苏若雪\"三个字的刻痕,忽然听见楼下传来巡捕房的警笛声。
\"顾承砚,你到底想做什么?\"他对着窗玻璃上自己的影子喃喃,雨水顺着玻璃淌下来,把倒影冲成模糊的一片。
远处苏州河畔,\"联合纺织协会\"的木牌在雨幕里若隐若现,像团压不灭的火。
苏若雪翻开那本旧账的手顿了顿。
她望着账册里夹着的半张船票——是顾承砚从南京寄来的,背面用钢笔写着\"留着伪造调包记录\"。
窗外的雨打在铁皮屋顶上,她忽然听见楼下传来陈叔的吆喝:\"阿福,把那箱旧账本抬稳了!\"
指尖轻轻抚过船票上的水痕,苏若雪的眼底浮起笑意。
有些账,该算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