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江稳坪的冬日来得早,枫香坝张氏宗祠的屋檐下已经结了层薄霜。张羽耀裹着件打满补丁的棉袄,蹲在祠堂后院的老槐树下,手里摩挲着一块布满青苔的残碑。碑上的字迹早已模糊,只依稀能辨认出\"黄号\"二字——这是半年前神兵攻破德江城时,从县衙废墟里挖出来的旧物。
\"佛主,天这么冷,咋还在这儿待着?\"张金银端着一碗热姜汤走来,哈着白气说道,\"冉先生带弟兄们在前院练枪法呢,让我来叫你过去看看。\"
张羽耀接过姜汤,暖了暖冻僵的手指:\"你说这黄号军,真像老人们说的那么厉害?\"他望着残碑上的刻痕,仿佛能透过时光看到百年前的战火,\"听说他们当年连克十余城,把官兵打得落花流水。\"
张金银蹲在他身边,用袖子擦去碑上的积雪:\"王瞎子不是说了嘛,咸丰年间的胡胜海,就跟咱们现在一样,带着穷人造反。他们也举黄旗,也喊''灭捐灭税'',跟咱们神兵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正说着,一个背着褡裳的瞎眼老乞丐拄着拐杖走来,正是稳坪一带最会讲古的王瞎子。他听到两人的对话,浑浊的眼睛里泛起光:\"佛主也在念叨黄号军?老汉今天就给你们说道说道,这黄号军跟咱们神兵的缘分。\"
王瞎子摸索着坐在残碑旁,清了清嗓子开讲:\"那是咸丰五年,胡胜海在德江举旗,头裹黄巾,号称''黄号军''。他们有个''老教场'',就在现在的稳坪中学那儿,当年能屯兵上万!胡胜海会''撒豆成兵''的法术,一把豆子撒出去,就能变成刀枪不入的神兵......\"
\"撒豆成兵?\"张羽耀眼睛一亮,\"跟咱们的神符一样?\"
\"比神符厉害多了!\"王瞎子一拍大腿,\"黄号军有''天书'',打仗前念咒语,刀枪都打不进!他们攻思南府的时候,城墙太高爬不上去,胡胜海对着城墙念咒,城墙就自己塌了个口子......\"
张金银听得入迷:\"后来呢?他们打赢了吗?\"
王瞎子叹了口气,声音低沉下来:\"赢了一时,赢不了一世啊。官府调来大军围剿,黄号军守了八年,最后粮尽弹绝。胡胜海被砍头那天,天上飘着黄雪,百姓们都说是天在哭......但他们的黄旗,一直飘在黔东人心里。\"他摸了摸残碑,\"这块碑,就是当年黄号军的祭坛碑,上面刻着他们的咒语呢。\"
张羽耀凑近细看,果然在碑缝里发现几行细小的刻字,像是某种符咒。他突然站起身,对张金银说:\"快去找纸笔来,把这些字拓下来!\"
等张金银取来纸笔,张羽耀小心翼翼地将纸铺在碑上,用炭笔细细描摹。寒风中,他的手指冻得通红,却异常坚定。王瞎子在一旁念叨:\"佛主这是要承黄号军的气运啊!当年黄号军没能成的事,说不定要在咱们神兵身上成了......\"
拓完符咒,张羽耀将纸小心收好,仿佛捧着什么稀世珍宝。他对王瞎子拱手道:\"多谢老人家指点,这黄号军的故事,得让所有神兵都听听。\"
王瞎子呵呵一笑:\"佛主要是信得过老汉,就让老汉去各坛宣讲。保准让弟兄们知道,咱们不是孤军奋战,百年前就有英雄替咱们趟过路了!\"
当天下午,张羽耀就召集稳坪的神兵骨干,在张氏宗祠开了场\"黄号精神会\"。王瞎子坐在正中央,唾沫横飞地讲述黄号军的战绩,听得神兵们热血沸腾。当讲到胡胜海牺牲时,不少人红了眼眶。
\"弟兄们!\"张羽耀举起拓下来的黄号符咒,声音洪亮,\"黄号军的咒语还在,他们的精神还在!官府说咱们是''匪'',可百年前的黄号军,在百姓心里是英雄!从今天起,咱们神兵就以黄号军后裔自居,继承他们的黄旗,完成他们没完成的事!\"
\"继承黄旗!完成大业!\"神兵们齐声呐喊,震得祠堂的梁柱嗡嗡作响。
散会后,张羽耀让人将黄号符咒刻在木板上,复制了几十块,分发给务川、印江、沿河的神坛。他还让人缝制了一批新的黄旗,旗上除了原来的\"天下太平\",又加了四个小字:\"黄号遗风\"。
没过几天,德江的黄旗就传到了印江天池坪。李天保看着旗上的\"黄号遗风\"四个字,又听说了黄号军的故事,当即召集神兵,在天池坪的祭坛前举行了\"续香火\"仪式。
仪式上,李天保将黄号符咒与神兵神符合在一起焚烧,灰烬拌在神水里让弟兄们喝下。他举着新制的黄旗宣誓:\"从今天起,咱们就是黄号军的传人!刀山火海,绝不退缩!\"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黔东五县,务川的赵国清、沿河的张羽让、思南的宁国学,都纷纷效仿德江和印江,竖起了带\"黄号遗风\"的黄旗。各坛之间的联系越来越紧密,今天你送粮,明天我派援兵,原本分散的神坛,渐渐连成了一片黄旗的海洋。
腊月初八,务川金竹乡的香树坝格外热闹。这里是张羽勋最初设坛的地方,如今成了五县神兵的联络中心。张羽耀、李天保、赵国清、宁国学、张羽让五位佛主齐聚于此,要举行\"联坛大典\",正式结成同盟。
香树坝的山洞被打扫一新,洞壁上挂着五面黄旗,分别代表德江、印江、务川、思南、沿河。中央摆着那块黄号军的残碑,碑前燃着十二炷香,烟雾缭绕中,仿佛有先祖的英灵在注视。
\"时辰到!\"随着司仪一声高喊,五位佛主并排走到碑前,每人手持一把鸡血浸泡过的匕首,划破手指,将血滴进同一个酒碗里。
\"我张羽耀,以血为誓!\"
\"我李天保,以血为誓!\"
\"五县神兵,同气连枝!\"
\"生死与共,永不相负!\"
五人齐声念完誓词,将碗中的血酒一饮而尽。洞外顿时响起震天的鞭炮声和欢呼声,五百多名神兵举着黄旗呐喊,声音在山谷间回荡。
联坛大典后,五位佛主围坐在篝火旁商议大事。赵国清首先开口:\"现在五县联坛,得有个规矩。我提议,张佛主是德江首坛,又找到了黄号碑,就由他当总佛主,咱们都听他号令!\"
\"我同意!\"李天保立刻附和,\"张佛主仁义,又有谋略,当总佛主最合适!\"
张羽耀连忙摆手:\"不可不可,咱们兄弟平等,哪能分高低?不如设个''坛主会'',五人轮流主事,大事一起商量。\"
最终众人商定,成立\"黔东神兵总坛\",张羽耀为首席坛主,其余四人分掌五县军务。还定下三条盟约:一要互通情报,二要互相支援,三要统一旗号——以后所有神兵都头裹黄巾,举黄旗,号称\"黄号神兵\"。
散会时,宁国学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打开里面是几页泛黄的纸:\"这是我从六井溪的老祠堂里找到的,据说是黄号军的《行军要诀》,上面有他们的阵法,咱们可以学学。\"
众人凑过去看,只见纸上画着奇怪的阵形图,还有\"天罗阵地网阵\"的字样。李天保指着一幅图说道:\"这个''麻雀阵''好!咱们人多,分散开来像麻雀一样,敌人打不着咱们,咱们能袭扰他们。\"
张羽耀将《行军要诀》小心收好:\"回去后各坛都要学,把黄号军的本事学到手。另外,王瞎子说黄号军有''老教场'',咱们也得找个地方练兵,就叫''新教场''!\"
接下来的一个月,五县神兵掀起了练兵热潮。德江的枫香坝、印江的天池坪、务川的香树坝,都成了热火朝天的练兵场。神兵们不仅练刀枪,还按照《行军要诀》练阵法,张羽耀更是让王瞎子把黄号军的故事编成歌谣,让弟兄们边练边唱:
\"黄号旗,迎风飘,穷人心头火在烧;
神符贴,咒语念,刀枪不入把仇报;
联五县,结同盟,官府见了吓破胆;
灭苛捐,除杂税,黔东百姓得逍遥......\"
歌声传到思南府,知府吓得连忙向省里求援。王家烈派来的专员在德江边境看到漫山遍野的黄旗,回去后禀报:\"黔东神兵已练成气候,头裹黄巾,阵法诡异,恐为心腹大患!\"
这天,张羽耀正在枫香坝教神兵摆\"天罗阵\",忽有沿河的神兵骑马赶来报信:\"佛主!不好了!沿河民团张云佩带着人马来犯,说是要踏平咱们的神坛!\"
张羽耀立刻召集坛主会,李天保拍着桌子说:\"正好试试咱们的新阵法!我带印江神兵从左翼包抄,宁先生带思南弟兄从右翼袭扰,张佛主您正面迎敌!\"
赵国清补充道:\"我让务川的弟兄带土炮埋伏在山腰,等敌人进了包围圈就开炮!\"
商议完毕,五县神兵迅速集结。张羽耀亲率德江主力正面迎敌,李天保和宁国学各带三百人左右包抄,赵国清则带着五十名炮手埋伏在两侧山腰。
三天后,张云佩的民团两千多人浩浩荡荡杀来,看到神兵只有一千多人,还摆着奇怪的阵形,顿时哈哈大笑:\"这群泥腿子还学打仗?给我冲!\"
民团刚冲进阵中,就被神兵分割成几段。张羽耀挥舞鬼头刀大喊:\"变阵!\"神兵们立刻变换队形,将民团围在中间。李天保和宁国学从两侧杀出,土炮在山腰轰鸣,民团顿时乱作一团。
\"这是什么阵?\"张云佩惊慌失措,他的人马被神兵像割麦子一样砍倒,却连敌人的主力都摸不着。
张羽耀举着黄旗冲锋:\"这是百年前黄号军的天罗阵!今天就让你们尝尝厉害!\"
民团被杀得丢盔弃甲,张云佩带着残部狼狈逃窜。神兵们追到乌江岸边,缴获了大量枪支弹药。这一战,黄号神兵威名远扬,黔东五县的百姓都说:\"黄号军又回来了!\"
战后,张羽耀在枫香坝举行庆功宴,王瞎子特意赶来,用黄号军的调子唱了首新歌:\"黄旗飘,鬼神嚎,神兵个个是英豪;五县联,阵法高,官府再也不敢嚣......\"
张羽耀端着酒碗站起来,对众人说:\"弟兄们,黄号军的精神,在咱们身上活过来了!但这只是开始,咱们要让黄旗插遍整个黔东,让所有受苦人都能过上好日子!\"
篝火映红了每个人的脸庞,黄旗在夜风中猎猎作响。神兵们知道,从继承黄号军衣钵的那天起,他们的抗争就不再是孤军奋战,而是在延续一段跨越百年的传奇。
冬末的黔东,田地龟裂,草木枯黄。德江稳坪的粮仓见了底,不少神兵和百姓开始挨饿。张羽耀看着弟兄们浮肿的脸,心里像被刀割一样难受——上次打张云佩缴获的粮食,早就分光了。
\"佛主,再不想办法,弟兄们就要饿垮了。\"张金银把最后一点糙米倒进锅里,熬了满满一锅稀粥,却不够三百人分。
张羽耀望着窗外萧瑟的景象,眉头紧锁:\"印江和思南那边收成好点,我让人去借粮,怎么还没回信?\"
话音刚落,一个满身尘土的神兵跑进来,手里举着封信:\"佛主!印江和思南的回信!\"
张羽耀拆开一看,顿时喜上眉梢:\"李天保说印江粮仓有存粮,愿意分咱们两百石!宁先生说思南的红薯干能凑一百担!\"
张金银也笑了:\"还是联坛好啊!要是以前,哪能这么快借到粮?\"
可转念一想,张羽耀又皱起眉头:\"从印江到德江,要过三道民团关卡,怎么把粮食运回来?\"
正发愁时,王瞎子拄着拐杖走来,神秘兮兮地说:\"佛主忘了黄号军的''飞粮道''了?当年胡胜海缺粮,就是靠这条道运粮,官兵怎么查都查不到。\"
\"飞粮道?\"张羽耀连忙追问,\"在哪?怎么从没听说过?\"
王瞎子压低声音:\"就在乌江沿岸的山洞里!黄号军在岩壁上凿了暗道,连通十几个山洞,能从思南一直通到德江。老汉小时候跟着爹躲兵灾,进去过一次。\"
张羽耀眼睛一亮:\"快带我们去找!\"
当天下午,张羽耀带着张金银和二十名神兵,跟着王瞎子来到乌江岸边的悬崖下。王瞎子摸索着在一处瀑布后面敲了敲,岩壁竟然是空的!神兵们用锤子砸开岩壁,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
\"进去吧,沿着暗道走,就能到印江的麻阳洞。\"王瞎子嘱咐道,\"洞里有黄号军留下的火把,还有标记,跟着''黄''字走就不会迷路。\"
张羽耀第一个钻进洞口,里面漆黑潮湿,空气中弥漫着霉味。他点燃火把,果然看到岩壁上刻着模糊的\"黄\"字标记。暗道时而狭窄得需要匍匐前进,时而宽敞得能并排走三人,显然是人工开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