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窗外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宫灯次第亮起,昏黄的光晕透过窗棂,在地砖上投下模糊的影子。
“时辰到!”殿外传来内侍尖细刻板的宣声。
压在张雪柠后颈和肩膀上的无形力量仿佛骤然消失。她身体一软,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重重地向前扑倒在地,侧脸贴在冰冷刺骨的金砖上。剧烈的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后背的伤口,带来撕裂般的痛楚。
没有脚步声,没有关心,什么都没有。姬清染依旧背对着她,如同殿内一尊冰冷的玉雕。
张雪柠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艰难地、一点点地挪动着身体,如同受伤濒死的小兽,爬向殿内最黑暗、最不起眼的角落。那里没有灯烛的光,只有一片浓重的阴影。
她终于蜷缩到了角落,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将自己紧紧抱成一团。膝盖和后背的剧痛如同潮水般一波波袭来,让她小小的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她慢慢地将脸埋进冰冷的膝盖里,瘦削的肩膀在黑暗中无声地耸动着。
过了很久很久,她才极其轻微地、如同呓语般,对着角落里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也对着窗外那方被宫墙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只有几颗寒星闪烁的夜空,喃喃地、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言说的委屈:
“雪柠…好痛……”
“好想…回家……”
那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孤寂和悲伤,在空旷冰冷的宫殿里,幽幽地散开,最终被无边的黑暗吞噬。
镇北城。
这座矗立在北境荒原上的孤城,如同饱经风霜的巨人,沉默地承受着来自北方的肃杀寒意。巨大的青黑色城墙在暮色中显出铁一般的色泽,城头上,残破的南谕战旗在凛冽的朔风中猎猎作响,发出如同呜咽般的声响。
然而此刻,这呜咽声几乎被城外另一种更庞大、更恐怖的声浪所淹没。
城下,目力所及之处,黑压压一片,如同铺天盖地的铁灰色潮水,一直蔓延到地平线的尽头。那是北周的大军!一面面狰狞的玄狼战旗在寒风中狂舞,如同无数择人而噬的凶兽张开了巨口。刀枪如林,反射着落日最后的余晖,冰冷刺眼。沉闷的战鼓声如同滚雷,一波波冲击着城墙,震得人心脏发麻。无数士兵粗野的呼喝声、战马的嘶鸣声、金铁碰撞声……汇聚成一股令人窒息的、充满死亡气息的声浪,狠狠拍打着镇北城摇摇欲坠的防线。
十万!宇文烈麾下最精锐的骠骑大将军杨玄感,亲率十万虎狼之师,将这座孤城围得水泄不通!而在最前沿,一杆格外高大的“韩”字将旗迎风招展,旗下,虎贲中郎将韩擒虎那魁梧的身影如同嗜血的巨熊,左臂的绷带渗着新鲜的血迹,脸上那道刀疤在暮色中更显狰狞,他正挥舞着战刀,发出狂暴的咆哮,指挥着前锋营如同黑色的浪潮,一波波凶狠地冲击着城墙!
“放箭!滚木礌石!给我砸!砸死这些周狗!”城墙垛口后,一个浑身浴血、甲胄残破的年轻校尉嘶声怒吼,正是昭武校尉陆昭。他脸上沾满烟灰和血污,眼神却如同受伤的孤狼,凶悍异常。
“火油!倒火油!烧死他们!”旁边不远处,破虏军校尉林羿的声音同样沙哑,他奋力将一锅滚烫的火油泼向城下蚁附攀爬的周军,惨嚎声顿时冲天而起。
城墙上,守军的身影显得如此稀疏。一万残兵,加上临时组织起来的、脸上带着恐惧却依旧死死握着简陋武器的青壮百姓,在如同怒涛般的攻击下,如同暴风雨中的礁石,随时可能被彻底吞没。每一次周军云梯搭上城头,每一次撞车狠狠撞击城门,都让这座饱经摧残的孤城发出一阵痛苦的呻吟。
将军府内,气氛更是压抑得如同凝固的铅块。
烛火在巨大的厅堂中摇曳,将墙上悬挂的北境地图映照得忽明忽暗。厅堂中央,一个瘦小的身影蜷缩在巨大的阴影角落里。
地图前,站着一个身着洗得发白的青衫文士,面容清癯,眉头紧锁,正是军师东方明,鬼谷先生的另一名弟子。他手中拿着一份染血的军报,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强行压抑的平静,向厅内寥寥几人通报着刚刚由飞鸽带来的、足以击垮任何人心防的噩耗:
“天京陷落,皇帝…被俘。长公主殿下…亦落入敌手。”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角落里那个沉默如山的背影,声音更低了几分,“还有…雪柠…被宇文烈带回北周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
“咔嚓!”
一声刺耳的碎裂声在大厅中骤然响起!
角落里,那个背对着所有人、一直如同雕塑般沉默的身影——古星河,猛地转过身!
他依旧穿着那身沾满尘土和暗沉血迹的玄色战袍,身形依旧挺拔如松,但那双曾经如星河般璀璨、总带着几分不羁笑意的眼眸,此刻却赤红如血!里面翻滚着滔天的怒火、撕裂般的痛苦和无边无际的、几乎要将他自己吞噬的疯狂!他手中那只粗瓷茶盏,竟被他生生捏碎!锋利的碎片深深刺入他的掌心,鲜血混合着滚烫的茶水,顺着他的指缝滴滴答答地淌下,落在冰冷的地面上,洇开一小片刺目的红。
他却浑然不觉,仿佛那刺骨的疼痛根本不存在。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如同拉破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气息。那捏着碎瓷的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呈现出一种可怕的青白色,鲜血顺着碎瓷边缘不断涌出。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东方明,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消息…确定?”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破碎的喉咙里硬生生抠出来。
东方明看着师兄眼中那几乎要焚毁一切的痛苦和疯狂,心中亦是沉痛万分。他深吸一口气,缓缓点头:“飞鸽密报,天京细作亲眼所见,雪柠姑娘…被押入北周皇宫。”他顿了顿,艰难地补充道,“长公主殿下…也……”
“够了!”古星河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猛地转过身,不再看任何人。他高大的背影在烛光下剧烈地颤抖着,如同随时会爆发的火山。掌心流下的血滴落得更快,在地面汇聚成一小滩。
他一步步走向内室,脚步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砰!厚重的木门被他反手狠狠摔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紧接着,内室传来一阵令人心悸的、如同困兽濒死般的咆哮和重物被疯狂砸碎的轰隆声!
那声音穿透门板,狠狠撞击在厅内每一个人的心上。东方明痛苦地闭上了眼睛。阿骨警惕地竖起耳朵,喉咙里的呼噜声变成了低沉的威胁嘶吼。厅堂内一片死寂,只有内室那狂暴的破坏声和城外隐隐传来的喊杀声,交织成绝望的乐章。
沉重的木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一身火红劲装、眉宇间带着飒爽英气的曲红绡,拉着一个面色苍白、眼神躲闪的少年走了进来。那少年正是她的弟弟曲小风。
曲红绡的目光扫过厅内压抑的景象,掠过东方明凝重的脸,掠过角落里啃生肉的阿骨,最后落在那扇紧闭的、后面传来可怕声响的内室门上。她英气的眉头紧紧蹙起,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她没有犹豫,径直拉着曲小风走到东方明面前。然后,在东方明和阿骨诧异的目光中,她猛地一脚踹在曲小风的腿弯!
“噗通!”曲小风猝不及防,重重地跪倒在冰冷的地面上。
“说!”曲红绡的声音如同淬火的刀锋,冰冷而严厉,没有丝毫往日的纵容,“把你昨晚听到的,原原本本告诉军师!一个字都不许漏!”
曲小风吓得浑身一哆嗦,脸色更白了,嘴唇嗫嚅着,眼神惊恐地瞟向那扇紧闭的内室门,仿佛害怕里面的凶神随时会冲出来。
“说!”曲红绡又是一声厉喝。
曲小风猛地一颤,带着哭腔,结结巴巴地开口:“是…是陈浩…典史陈敬之家的老二…他…他…拉着我…说…说北周大军围城…镇北城…肯定守不住…让我投北周。”
东方明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典史陈敬之!那个平日里总是板着脸、训斥他们这些“江湖草莽”不懂规矩的老学究!他膝下三子:长子陈玉楼,性格最像他,沉稳持家,娶了个温婉的农家女,育有一子名唤陈粟;三子陈阎山,一身血勇,此刻正在城头与周军浴血搏杀;唯独这个次子陈浩,是个十足的纨绔败类!
“混蛋!”东方明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清癯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浓烈的杀机!
就在这时——
“砰!!!”
内室那扇紧闭的房门,猛地被一股狂暴的力量从里面轰然撞开!碎裂的木屑四散飞溅!
古星河的身影如同地狱归来的魔神,出现在门口!
他玄色的战袍上溅满了鲜血——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砸碎东西时沾染的。那双赤红的眼睛,此刻燃烧着一种近乎实质的、毁灭一切的火焰!刚才曲小风的话,显然一字不漏地穿透了门板,落入了他的耳中!那滔天的怒火和因至亲被掳而产生的无边戾气,此刻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口子!
他一步踏出内室,沉重的战靴踏在满地的木屑上,发出令人心悸的碎裂声。他没有看任何人,那双燃烧着地狱之火的血眸,死死地钉在了跪在地上、吓得魂飞魄散的曲小风身上。一股如同洪荒巨兽般的恐怖威压,带着浓烈的血腥味和实质般的杀意,如同无形的海啸,瞬间席卷了整个大厅!
曲小风只觉得一股冰冷彻骨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全身的血液,连呼吸都停滞了!他惊恐地张大嘴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尊散发着死亡气息的魔神,一步步向他逼近!
落月城
江砚峰刚刚出城没多久,面前站着几个黑袍人,看标识他认出来了----玄月教。
“月姬!”江砚峰怒吼,眼前的人便是屠杀他满门的凶手,他再也克制不住内心的狂躁。
“哟,难得小哥还记得我呢。”月姬扭动着身体出来,“气性真大,不过我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