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青石孤城(2 / 2)

凄厉的求饶声在室内回荡。陈方充耳不闻,他双眼血红,拖着这两个不断挣扎哭嚎的纨绔,大步流星地冲出内室,穿过惊愕的亲兵和闻声赶来的方山,径直来到府邸前院的空地!

“噗通!”“噗通!”

陈方将两人狠狠掼在地上!不等他们爬起,腰间佩刀已然出鞘!冰冷的刀锋在昏暗的天光下划出一道刺目的寒芒!

“陈方!住手!”方山终于赶到,厉声大喝,试图阻止。

然而,迟了!

“狗贼!下去给秦老将军和陷阵营的弟兄们磕头赔罪吧!”

陈方怒吼着,手起刀落!刀光如同匹练般闪过!

“咔嚓!”“咔嚓!”

两颗惊恐万状、涕泪横流的头颅,带着喷溅而出的滚烫热血,骨碌碌滚落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无头的尸身抽搐了几下,便不再动弹。浓郁的血腥味瞬间盖过了府邸内那点残存的酒肉香气。

赵德芳跌跌撞撞地追出来,恰好看到这血腥的一幕。浓稠的鲜血溅了几滴到他脸上,温热黏腻的触感让他浑身一僵,随即一股恶臭的暖流无法控制地从他裆下涌出,浸湿了华丽的袍服!他双腿一软,“噗通”一声瘫倒在地,身体筛糠般剧烈颤抖,牙齿咯咯作响,看着陈方如同看着索命的恶鬼,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连尖叫都发不出来。

“大帅!”方山一个箭步冲到赵德芳身边,魁梧的身躯将他护在身后,警惕地盯着状若疯魔、浑身浴血的陈方,手按在了刀柄上,“陈将军!冷静!”

陈方提着滴血的钢刀,胸膛剧烈起伏,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瘫软在地、臭气熏天的赵德芳,那眼神中的杀意几乎要凝成实质。他握着刀柄的手因极致的克制而剧烈颤抖,手背上青筋如同虬龙般暴起!最终,他喉间发出一声如同野兽受伤般的低沉咆哮,猛地将染血的钢刀狠狠插入地面!

“把他关起来!严加看管!城破之前,一粒米都不许再给他!”陈方指着赵德芳,声音嘶哑如同砂纸摩擦,“方山!你护着他!那就和他一起,等着给这座城陪葬吧!”说完,他猛地转身,不再看任何人,大步流星地冲向城头方向,沉重的脚步声带着无尽的悲愤和决绝。

方山看着陈方决绝的背影,又低头看看怀中抖得如同风中落叶、裤裆湿透、眼神涣散的赵德芳,这位以冷硬着称的镇国将军,眼中也第一次流露出一丝深沉的疲惫和无力。他沉默地架起瘫软的赵德芳,走向更深的囚室。青石城最后一点虚假的平静,也彻底粉碎了。城外的战鼓声,如同丧钟,敲响了最后的倒计时。

当夜,北周大军倾巢而出,如同黑色的怒潮,对缺粮断援、士气崩溃的青石城发起了最后的、也是最猛烈的总攻。城头残存的守军如同被卷入怒涛的枯叶,在周军如林的刀枪和密集的箭雨下,一片片倒下。陈方浑身浴血,如同不知疲倦的狂狮,挥舞着卷刃的战刀,在城头浴血厮杀,所过之处,敌尸枕藉。方山亦率领最后的亲兵,死守着一处摇摇欲坠的城墙豁口,刀光闪烁,血染征袍。然而,人力终有尽时。

黎明将至,最黑暗的时刻,青石城东门在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中,被周军用巨大的冲车彻底撞开!黑色的铁流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入!

城,破了。

陈方和方山在乱军之中,带着仅存的数百伤痕累累的残兵,凭借着对地形的熟悉和一股悍不畏死的狠劲,硬生生从西门杀开一条血路,丢下满城尸骸与绝望的哀嚎,消失在南方苍茫的夜色里。

几乎就在青石城破的烽烟冲天而起的同时,萧清璃一行人风尘仆仆,终于抵达了天京城巍峨的南薰门外。

“开城门!清璃郡主回京!”亲卫统领高声呼喝。

沉重的城门缓缓开启。门洞的阴影尚未完全褪去,一个明黄色的身影便如同离巢的雏鸟,不顾一切地从宫城方向飞奔而来!

“姑姑!姑姑!”萧景睿稚嫩的、带着巨大惊喜和无限委屈的呼喊声穿透了清晨微凉的空气。他跑得跌跌撞撞,头上的冠冕歪斜,明黄的龙袍下摆沾满了尘土。那张原本空洞茫然的小脸,此刻因为激动而涨得通红,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纯粹依赖的光芒,仿佛黑暗中终于看到了唯一的光源。他张开双臂,不顾帝王威仪,一头扑进刚刚下马的萧清璃怀中,紧紧抱住她的腰,放声大哭起来,仿佛要将所有的恐惧和委屈都倾泻出来。

萧清璃猝不及防,被少年皇帝撞得微微一晃。感受着怀中那单薄身体剧烈的颤抖和滚烫的泪水,她冰冷的心防在这一刻彻底融化。她下意识地收紧手臂,将这个惶恐无助的少年紧紧护在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声音是自己都未察觉的柔和:“景睿不怕,姑姑回来了。”

这一幕,落在随后赶来的满朝文武眼中,心思各异。太傅林岳甫老泪纵横,是欣慰。世家重臣们则脸色变幻,眼神闪烁。

就在这时!

“报——!八百里加急!青石城……青石城失守!陈方、方山二位将军……败退回京!已至城外十里!”一名浑身浴血、盔甲破碎的传骑,几乎是滚落下马,嘶声力竭地吼出了这个如同晴天霹雳的消息!

瞬间,城门口死寂一片!紧接着,便是炸开了锅!

“青石城破了?!完了!全完了!”

“赵大帅呢?赵大帅何在?!”

“陈方!方山!败军之将,丧师辱国!罪该万死!”一个世家大臣猛地跳了出来,指着城外方向,声色俱厉,“陛下!郡主!此二贼临阵脱逃,致使国门洞开!当立即拿下,枭首示众,以正军法!以儆效尤!”

“对!拿下他们!”

“杀了他们祭旗!”

世家一系的官员如同找到了宣泄口,纷纷鼓噪起来,矛头直指刚刚浴血杀回、尚不知情的陈方和方山。

萧景睿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汹汹的声浪吓得小脸煞白,紧紧抓着萧清璃的衣襟,将头深深埋在她怀里,不敢再看。

萧清璃轻轻安抚着怀中的小皇帝,缓缓抬起头。那双明眸此刻冷冽如塞外寒冰,缓缓扫过那群义愤填膺、实则包藏祸心的世家大臣。她没有去看城外,目光却仿佛穿透了城墙,看到了那些仓惶败退的残兵和他们身后紧追不舍的北周铁蹄。

“拿下陈方、方山?”萧清璃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喧嚣。她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近乎残酷的弧度,“饮马原数十万大军因何覆灭?白水关为何化为焦土?青石城为何粮尽援绝?这滔天大祸的根源,究竟是在血战至最后一刻的将军身上,还是在那些尸位素餐、推举赵德芳这等无能之辈窃据帅位、断送国运的蛀虫身上?!”

她字字如刀,直指核心!每一个字都像鞭子,狠狠抽打在那些世家大臣的脸上!方才还叫嚣着要杀将祭旗的人,此刻如同被掐住了脖子,脸色涨红,张口结舌,竟无人能反驳半句。林岳甫等忠直之臣,则眼中燃起激赏的光芒。

萧清璃不再理会他们,她低头,温柔却不容置疑地将萧景睿轻轻推向林岳甫:“太傅,照顾好陛下。”随即,她猛地转身,面向城门守将,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金铁交鸣般的决断:

“开城门!迎陈、方二位将军及我南谕忠勇将士入城休整!”

“传本郡主令!天京城,即刻起进入战时状态!四门紧闭,实行军管!所有存粮、器械统一调配!所有青壮,登城协防!怯战避战、惑乱军心、囤积居奇者,无论身份,立斩不赦!”

“飞鸽传书南疆!令宁王萧景琰,即刻起兵勤王!星夜兼程!不得有误!”

一连串清晰、凌厉、杀气腾腾的命令从她口中吐出,如同战鼓擂响!混乱惶恐的城门口,仿佛瞬间找到了主心骨。守城将领轰然应诺:“遵郡主令!”

城门再次轰然开启。在无数道复杂的目光注视下,陈方和方山带着数百名如同血葫芦般、相互搀扶才能勉强站立的残兵,步履蹒跚地走进了天京城门。当他们看到城楼上那抹迎风而立的素白身影时,陈方布满血污的脸上,那双曾充满狂暴杀意的眼睛,瞬间被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悲怆和一丝微弱的希望所取代。他喉头滚动,最终只是艰难地、无比郑重地对着那个方向,抱拳,深深一躬。方山亦紧随其后。

萧清璃的目光在他们身上停留一瞬,微微颔首。随即,她的视线投向南方,仿佛穿透了千山万水,落在那片富饶却遥远的南疆之地。

南疆,宁王府。

熏风带着潮湿的花香,吹拂着水榭的纱帘。宁王萧景琰,一身锦袍,慵懒地斜倚在软榻上,正饶有兴致地欣赏着舞姬曼妙的舞姿。他面容俊美,带着几分阴柔之气,眼神流转间,透着一股漫不经心的疏离。

“报——!天京八百里加急!陛下……不,是长公主手谕!”一名心腹幕僚捧着密封的锦盒,疾步而入,神色凝重。

“姐姐的手谕?”萧景琰慵懒的神情瞬间消失,如同被注入了活力,猛地坐直了身体,眼中爆发出异样的光彩。他一把夺过锦盒,急切地撕开封泥,展开那份字迹熟悉的信笺。

信的内容简洁而沉重:青石城破,天京危殆,速起兵勤王!

“姐姐……是姐姐在召唤我!”他喃喃自语,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激动。他猛地站起身,将那份关乎帝国存亡的手谕紧紧按在心口,仿佛捧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王爷!陛下那边……”幕僚小心翼翼地提醒,意指皇帝萧景睿的旨意。

“陛下?”萧景琰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轻蔑和冷漠,眼神瞬间变得阴鸷,“那个坐在龙椅上的痴儿?他懂什么?他的旨意算什么东西?”他嗤笑一声:

“立刻点兵!府库所有军械粮草,尽数启出!集结南疆所有能战之兵!本王要亲率大军,星夜北上!”他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芒,“快!耽误了姐姐的事,本王扒了你们的皮!”

幕僚看着眼前判若两人的宁王,心中凛然,不敢再多言,躬身领命而去。水榭中,丝竹声早已停下,舞姬们瑟瑟发抖。萧景琰却浑然不觉,他依旧紧紧攥着那份手谕,望着北方的天空,脸上是混合着病态依恋和嗜血兴奋的奇异神情,低声呢喃:

“姐姐……景琰来了……坚持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