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血战镇北(2 / 2)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铁匠,颤巍巍地将自己打铁铺子的主梁柱扛起,一步步挪向城下。一支流矢呼啸着飞来,穿透了他的胸膛。老人身体一僵,缓缓倒下,却依然死死抱着那根沉重的木梁,浑浊的眼中映着燃烧的城楼。

城下,伤兵营早已人满为患。浓烈的血腥味和草药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气息。痛苦的呻吟、压抑的哭泣、军医急促的指令声……构成了这方寸之地的主旋律。

张雪柠的月白衣裙早已看不出本色,被鲜血、脓液和泥土浸染得一片狼藉。她跪在冰冷的地面上,双手死死按着一个最多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年士兵。那少年的左腿血肉模糊、骨头外露,完全不成形状,只靠一点皮肉连着,森白的骨茬刺目惊心。剧烈的疼痛让他浑身抽搐,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脸上涕泪横流。

“按住他!”张雪柠的声音嘶哑却异常冷静,对着旁边两个强壮的民妇下令。她的脸上沾着血污,汗水浸湿了鬓角,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如同寒夜里的星辰,没有丝毫慌乱。

一名胡子拉碴、同样浑身是血的老军医,手持一把沉重的、沾着暗红血迹的短柄斧,刀刃在昏暗的油灯下闪着寒光。他看着少年那条惨不忍睹的腿,又看了看少年稚嫩而痛苦扭曲的脸,握着斧柄的手微微颤抖,眼中充满了不忍。

“快啊!”张雪柠猛地抬头,厉声催促,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不砍掉,他活不过今晚!脓毒入心,神仙难救!砍!”

老军医被她眼中的光芒一震,猛地一咬牙,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褪去,取而代之是职业的冷酷。他高高举起了斧头。

少年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爆发出最后的力量,绝望地挣扎嘶吼:“不!不要砍我的腿!我还要杀敌!我还要……”

斧光落下!

咔嚓!

一声令人头皮炸裂的脆响。少年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戛然而止,头一歪,彻底昏死过去。断腿处,鲜血如同喷泉般狂涌而出,瞬间染红了张雪柠按在他身上的双手和前襟。

“止血散!烙铁!”张雪柠看都没看那截断肢,声音没有丝毫波动,仿佛刚才那残酷的一幕从未发生。她迅速抓起一把散发着刺鼻气味的药粉,狠狠按在少年断腿的创面上,鲜血瞬间将药粉染成暗红。民妇立刻将烧红的烙铁递到她手中。

滋——!

皮肉烧焦的可怕气味伴随着白烟升起。少年昏厥的身体在剧痛刺激下再次剧烈地抽搐起来。张雪柠的手稳如磐石,直到确认创面被完全烧灼封闭,才将烙铁移开。她飞快地用干净的布条进行包扎,动作麻利精准。

做完这一切,她才缓缓松开手,身体微微晃了一下,扶着旁边的木柱才站稳。她看着少年惨白如纸的脸,看着那空荡荡的下半身,看着地上那截沾满泥土的断肢……一丝无法抑制的悲恸终于冲破了那层冷静的面具,迅速在她眼中弥漫开来。她用力咬住下唇,直到尝到一丝血腥味,才将那几乎要冲口而出的哽咽死死压了回去。她抬手,用沾满血污的袖子狠狠抹了一把眼睛,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转向下一个痛苦呻吟的重伤员,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稳:“下一个!”

伤兵营的角落,堆积着被草席匆匆覆盖的阵亡者遗体,已经垒起了一座小山。生与死的界限,在这里是如此模糊,又如此残酷。

南谕,天京城

国师澹台明镜跪坐在书桌前,对面是太傅林岳甫,太傅面容惆怅,止不住的叹气。

“太傅,你在我这可是坐了许久了,不知何事让你如此心力憔悴呢?”

林岳甫再次叹了口气,“如今时局动荡,陛下因为长公主之事怒急攻心,加上连日处理朝政已让病倒,各路世家在朝堂的人都有了自己的心思,可太子.......”提到太子,林岳甫再一次叹了口气。

国师澹台明镜呵呵一笑,林太傅倒了杯茶,“太傅稍安勿躁,顺其自然即可。”

林岳甫顿时大怒,“怎么顺其自然,太子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如果他坐上皇位,这天下还不是那群世家说的算了!”

国师,你也曾经运筹帷幄,将天下掌握手中,没有你,就没有这个天谕,可如今,怎么就看着国家内忧外患而不管不问?北周已然发兵进攻镇北城,我不懂兵事,可我知道,长公主在那里,如果看着长公主落入北周手上,天下人会怎么说?

见国师仍旧不曾动摇,太傅起身拂袖而去。

国师啊国师,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就在镇北城摇摇欲坠、每一块砖石都被鲜血浸透之际,在镇北城南面数十里外的狭窄山道上,一场同样惨烈的厮杀正在上演。

林羿浑身浴血,头盔早已不知去向,脸上混杂着血污和汗水。他手中的长枪早已折断,此刻正挥舞着一柄从北周士兵尸体上夺来的弯刀,疯狂劈砍。他身边的五百南谕轻骑,此刻只剩下不足百人,被数倍于己、占据着两侧高地的北周伏兵死死围堵在这条死亡谷道中。

箭矢如同毒蜂般从两侧山坡上倾泻而下。每一次攒射,都有忠勇的南谕骑兵惨叫着坠马。山道狭窄,骑兵的机动优势荡然无存,成了活靶子。尸体和倒毙的战马堵塞了道路,更让突围变得异常艰难。

“林校尉!冲不过去了!”一名满脸是血的百夫长嘶吼着,挥刀格开一支射向林羿的冷箭,“尉迟雄那狗贼早有防备!我们中计了!这是要把我们和镇北城一起困死啊!”

林羿一刀劈翻一个试图靠近的北周步卒,环顾四周,目眦尽裂。视野所及,尽是南谕儿郎倒下的身影,鲜血染红了山道。镇北城方向,那冲天而起的火光和厮杀声,如同重锤一下下砸在他的心上。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他的脖颈。

“不能停!”林羿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眼中却燃烧着最后的疯狂火焰,“我们冲不过去,镇北城就真的完了!长公主……长公主还在里面!”他猛地指向一个方向,那是北周伏兵相对薄弱、但地形也最为陡峭的侧翼山坡,“看到那个坡顶了吗?冲上去!点燃我们带来的火油罐!给城里的兄弟发信号!让他们知道,援兵……没死绝!”

这是自杀式的冲锋。但残存的南谕骑兵没有任何犹豫。

“为了长公主!为了南谕!”不知是谁发出第一声嘶吼。

“杀——!”震天的咆哮压过了箭矢的呼啸。

林羿一马当先,狠狠踢向马腹。幸存的几十骑如同扑火的飞蛾,放弃了相对平坦但被死死封堵的山道,斜刺里向着陡峭的山坡发起决死冲锋!箭雨更加密集地泼洒下来,不断有人和战马惨叫着滚落山坡。

林羿的战马被一支劲弩射穿了脖颈,悲鸣着轰然倒地。他反应极快,顺势滚落,不顾身上被碎石划开的伤口,手脚并用地向坡顶攀爬。一支箭射穿了他的小腿,剧痛让他眼前一黑,他闷哼一声,拔出箭矢,继续向上。

终于,他第一个攀上了坡顶!紧随其后,只有寥寥十余名伤痕累累的战士冲了上来,人人带伤,如同从血池里捞出来一般。

林羿迅速解下马背上携带的一个沉重陶罐,里面是粘稠的火油。他掏出火折子,引燃罐口的布条,用尽全身力气,向着镇北城的方向,狠狠掷出!其他幸存的战士也纷纷效仿。

几个燃烧的火油罐划着绝望而壮烈的弧线,飞过混乱的战场上空,在镇北城北面不远处的荒野上轰然炸开!升腾起数团巨大的、耀眼的火焰!

“看!南面!火!”镇北城头,一个眼尖的士兵指着南方的火光,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

正在指挥士兵填补一处缺口的萧清璃猛地回头。那几团在昏沉暮色中骤然升腾的烈焰,如同黑夜中垂死的星辰,狠狠撞入她的眼帘。瞬间,她明白了南面发生了什么。一股巨大的悲怆和冰冷的愤怒席卷了她。五百骑……只剩下了这点火光……南面关口的守将终究不敢倾巢来救。镇北城,依旧是孤城!

这信号,是援军最后的绝唱,也是尉迟雄彻底断绝他们希望的嘲讽。

城下,尉迟雄自然也看到了那几团突兀升起的火焰。他微微一怔,随即脸上露出一丝残忍而得意的狞笑:“哈哈哈!南谕的援兵?就剩下这点放烟花的力气了?传令!总攻!破城就在此刻!第一个登上镇北城头者,赏千金,封千户侯!”

最后的预备队投入战场,北周士兵如同打了鸡血,更加疯狂地涌向城墙。云梯上爬满了人,如同附骨之疽。城门处,虽然没有攻城锤,但士兵们开始用巨斧疯狂劈砍城门,每一次劈砍都让那厚重的门板剧烈震颤。

城头的守军,真的已经到了极限。滚石早已耗尽,沸油也已见底。士兵们疲惫不堪,许多人连挥动武器的力气都快没有了,只是凭着本能和一股不屈的意志在机械地搏杀。陈武被亲兵死死拖到了后方,双臂的箭伤让他失血过多,脸色灰败,却仍挣扎着想站起来。石灵儿拄着巨阙,大口喘息,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虎口和内脏的剧痛。张雪柠带来的最后一批草药也即将用尽,伤兵营里绝望的呻吟声越来越微弱……

萧清璃站在城楼最高处,脚下的楼板在无数次的撞击下发出呻吟。她的红裳被鲜血和烟尘染成了暗褐色,几处破损,露出里面的软甲。她环视着这片修罗场,看着那些疲惫不堪却依然死战不退的面孔,看着城下如同无尽潮水般涌来的敌军,一股冰冷的、近乎绝望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要将她淹没。

难道……真的守不住了么?

她再次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那枚古星河留下的玉佩。玉佩温润依旧,却无法再给她带来丝毫暖意。星河……你到底在何方?

就在尉迟雄志得意满,以为胜券在握,北周士兵的欢呼声已隐隐压过守军的嘶吼时——

呜——呜——呜——

三声苍凉、雄浑、穿透云霄的号角声,如同从九霄云外传来,又仿佛自大地深处响起,骤然划破了黄昏血色的天空!

这号角声是如此独特,带着一种古老而威严的韵律,瞬间压过了战场上所有的喧嚣!

紧接着,在镇北城最高、最险峻的西山烽火台上,三道粗壮的、笔直的狼烟,如同三条咆哮的黑龙,冲天而起!狼烟漆黑如墨,在血色夕阳的映衬下,带着一种宣告般的决绝,直刺苍穹!

那狼烟升起的位置,并非来自南方南谕的疆域,也不是北方北周的军阵,而是来自……西方!

西方,那是广袤无垠、人迹罕至的戈壁和群山的方向!

城头,所有还能站立的守军,无论是士兵还是民夫,无论伤势多重,都猛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齐刷刷地、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望向那三道撕裂暮色的狼烟!

陈武挣扎着推开搀扶的亲兵,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狼烟,嘴唇哆嗦着,因失血而苍白的脸上骤然涌起一阵病态的潮红,他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一声混杂着血沫的嘶吼:“三……三柱狼烟!是…是少将军!鬼谷狼烟!他回来了!少将军回来了——!”

这吼声,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整座濒死的城池!

“少将军回来了!”

“是少将军!”

“援兵!我们的援兵来了!”

绝望的深渊瞬间被狂喜的怒潮冲破。疲惫到极点的身体里,仿佛又被注入了新的力量。士兵们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挥舞着卷刃的刀枪,狠狠扑向刚刚攀上垛口、还未来得及站稳的北周士兵,竟将他们硬生生推下了城墙!

萧清璃猛地挺直了脊背。所有的疲惫、绝望、悲恸,如同潮水般退去。她望着那三道直刺苍穹的狼烟,望着西方那被暮色和烟尘笼罩的地平线,紧握玉佩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但那双原本沉静如深潭的眼眸中,此刻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锐利得如同出鞘的绝世神兵。

尉迟雄脸上的得意笑容瞬间凝固,如同戴上了一张拙劣的面具。他猛地抬头望向西山烽火台,眼中充满了惊疑、愤怒和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惧。

“鬼谷狼烟?古……星河?”他咬着牙,一字一顿地挤出这个名字,握着缰绳的手背上青筋暴起。这个名字,像是一块冰冷的巨石,狠狠砸在了他即将到手的胜利之上。

夕阳沉得更低了,将最后的血色泼洒在尸横遍野的战场上。那三道冲天的狼烟,如同三柄刺破黑暗的利剑,昭告着变局的开始。死寂的镇北城,在狼烟燃起的刹那,爆发出最后的、不屈的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