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刺客(2 / 2)

县衙内一片狼藉。尸体已被收敛,但空气中浓重的血腥气挥之不去。古星河的视线如同最精密的尺子,迅速扫过地面、墙壁、门窗。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靠近后窗的青砖地面上——几滴已经半干涸、颜色深暗的血迹,几乎难以察觉。血迹的形态,边缘呈现出一种独特的、被高速甩落的细长拖尾状。这是高手在纵跃发力时,从伤口溅落留下的痕迹!

血迹断断续续,指向衙门外一条僻静的小巷。

“走!”古星河低喝一声,身形如风,瞬间掠入小巷。阿骨低吼一声,迈开大步,紧紧跟上。他沉重的脚步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回响。

血迹如同一条诡谲的暗线,时断时续,在僻静的街巷间蜿蜒。古星河的眼力惊人,总能从尘埃、青苔的微小异常中重新捕捉到那微弱的痕迹。阿骨则凭借野兽般的嗅觉,不时抽动鼻子,确认着风中残留的、那一丝极其淡薄的血腥气。

痕迹一路延伸,最终指向了城外。古星河和阿骨迅速穿过低矮的城门洞,城外的景象豁然开朗。

一片荒凉的乱葬岗边缘,稀疏的枯树在深秋的风中瑟瑟发抖。残阳如血,将西天染成一片凄厉的赤红,也将地面稀疏的草叶镀上了一层不祥的金边。

就在那血色残阳的映照下,一场惨烈的搏杀正在上演!

十几个身着统一灰褐色劲装、黑巾蒙面的杀手,如同嗅到血腥的狼群,正围攻着中间一道纤细的身影。刀光剑影,交织成一片死亡的罗网,劲风激荡,卷起地上的枯草败叶。

被围在核心的,正是昨夜客栈中那个女子!她身上的青色外袍早已被割裂多处,染上了新的、刺目的血迹。她脸色比昨夜更加苍白,嘴唇紧抿成一条倔强的直线,眼中燃烧着近乎疯狂的怒火和绝望。她的动作依旧迅捷狠辣,手中的一柄短剑舞动如风,每一次格挡、每一次刺击都带着搏命的惨烈。但围攻她的杀手显然训练有素,配合默契,如同绞索般一点点收紧,在她身上不断增添新的伤口。最触目惊心的是她左臂上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鲜血正不断涌出,染红了半边衣袖。

在她身后不远处的地上,倒伏着一个穿着衙门捕快服色、胸口被大片暗红浸透的中年男子。他双目圆睁,死死盯着战团中的女儿,嘴唇微微翕动,却已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进气多出气少,显然已是弥留之际。

“爹——!”女子发出一声杜鹃泣血般的悲鸣,短剑奋力格开劈向面门的一刀,却被侧面袭来的一柄铁尺狠狠砸在肩胛骨上,痛哼一声,踉跄后退,几乎摔倒。更多的刀光如同跗骨之蛆,紧追而至!

千钧一发!

“阿骨!救人!”古星河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瞬间打破了乱葬岗上的肃杀!

话音未落,古星河的身影已如鬼魅般消失在原地!下一瞬,他已出现在女子身侧,速度快得只在众人眼中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他并未拔剑,右手食指中指并拢,指尖泛起一层若有若无的淡青色光晕,如同凝聚的寒星,精准无比地点向刺向女子后心的一柄毒蛇般的细剑剑脊!

“叮!”

一声清脆的金铁交鸣!那细剑仿佛被无形的巨锤砸中,剑身猛地剧震弯曲,持剑杀手虎口瞬间崩裂,鲜血长流,细剑脱手飞出!那杀手闷哼一声,踉跄后退,眼中满是骇然。

与此同时,阿骨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那声音不似人声,充满了原始而狂暴的力量!他如同一头发狂的远古巨象,庞大的身躯带着碾压一切的气势,轰然撞入战团!

“砰!咔嚓!”

一个试图拦截他的杀手,手中钢刀还未举起,就被阿骨合身撞中胸口!清晰的骨裂声令人牙酸,那杀手如同被投石机抛出的石块,惨叫着倒飞出去数丈之远,重重砸在一块残破的墓碑上,再无声息!

阿骨的动作毫无章法,却充满了纯粹而恐怖的力量!直接抓住一个挥刀砍来的杀手手腕,如同铁钳合拢!

“啊——!”令人头皮发麻的骨骼碎裂声伴随着杀手的凄厉惨叫响起。那杀手的手腕被硬生生捏碎,钢刀当啷落地。阿骨随手一甩,那杀手便如破麻袋般被扔飞,撞倒了后面冲上来的两人。

没人能想到,一个这么瘦弱的少年竟然能爆发出如此恐怖的力量。

古星河的身形在刀光剑影中飘忽不定,每一次闪动,都伴随着一声闷哼或兵器脱手的脆响。他或点、或拂、或拍、或带,动作如行云流水,不带丝毫烟火气,却每每在间不容发之际瓦解杀手的攻势,精准地击中他们的关节、穴道、兵器薄弱处。鬼谷一脉的“流云手”在他手中施展出来,化作了最致命的艺术。他每一次出手,都有一名杀手失去战斗力,或兵器脱手,或关节错位,或穴道被封,委顿在地。

阿骨则如同人形凶兽,在人群中横冲直撞。他随手抓起地上一个半埋的废弃石磨盘——那磨盘足有磨盘大小,重量惊人!——如同挥舞着一柄巨大的战锤,带着沉闷的呼啸风声,狠狠砸向围攻他的杀手!

“轰!”

尘土飞扬!一个躲闪不及的杀手被砸中下半身,瞬间化作一摊模糊的血肉!碎石飞溅,打在旁边的枯树上,簌簌作响。阿骨看也不看,反手又是一抡,沉重的石磨盘带着碾压一切的力量横扫,逼得剩余的杀手惊恐万状地连连后退,阵型大乱!

仅仅几个呼吸之间,原本杀气腾腾的十几名杀手,已然躺倒大半。残存的几人看着如同魔神般的阿骨和鬼魅般的古星河,眼中充满了无法置信的恐惧,斗志瞬间崩溃,怪叫一声,转身就想向乱葬岗深处逃窜。

古星河眼神一冷。他手腕一翻,几点寒星无声无息地自袖中激射而出!

“嗤嗤嗤!”

细微的破空声响起,逃得最快的三名杀手身体猛地一僵,后颈处各自多了一枚没入半寸的乌黑细针。他们连惨叫都未及发出,便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般软软栽倒在地,气绝身亡。

乱葬岗上瞬间陷入一片死寂。只有风吹过枯草的沙沙声,以及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弥漫开来。

古星河看也没看那些倒毙的杀手,身形一晃,已掠至那倒在地上的中年捕快身侧。他蹲下身,双指迅速搭上对方颈侧脉搏,又探了探鼻息,眉头紧紧锁起,缓缓摇了摇头。

那女子——裴樱,此刻再也支撑不住,踉跄着扑倒在父亲身边。“爹!爹!”她颤抖的手抚上父亲冰冷的脸颊,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无尽的绝望和悲恸,大颗大颗的泪珠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滚落在父亲染血的衣襟上。

老捕快涣散的目光似乎凝聚了最后一丝清明,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向古星河,嘴唇蠕动着,发出极其微弱、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鬼谷……高义……老朽裴正……谢过……大恩……”他每说一个字,胸口那可怕的伤口就涌出一股暗红的血沫。

“出什么事了?”古星河问道。

他的目光艰难地移向哭得撕心裂肺的女儿,充满了刻骨的不舍与担忧,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断断续续地挤出一句完整的话。

原来州府来了一位沈家公子沈炼,是附近贵族世家,到县里强抢民女,欺压良善,县令大人是个好官,让捕快将他抓捕归案,只是到了第二天县令便被杀了,这群人眼中没有法律,裴樱昨晚去救那些被绑的少女被发现,被一路追杀,幸得古星河相救。

他的气息越来越微弱,目光死死地盯住古星河,那眼神如同垂死的孤狼,充满了最后的恳求与托付。

“小女……裴樱……托付……”老捕快裴正猛地吸了一口气,不知从何处爆发出最后的力量,那只沾满自己鲜血、冰冷僵硬的手,用尽所有力气,死死地抓住了古星河的手腕!同时,另一只手摸索着,抓住了女儿裴樱同样冰冷颤抖的手!

他用尽生命最后的气力,将古星河的手和裴樱的手,死死地、不容抗拒地按在了一起!那双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古星河,里面是父亲临终前最深的绝望与最沉重的托付。

“不!爹!我不走!我不走!”裴樱如同被滚油烫到,猛地尖叫起来,疯狂地想要甩开父亲的手,也甩开古星河的手。泪水汹涌而出,混合着脸上的血污和尘土,狼狈不堪,眼中充满了抗拒和巨大的悲痛,“放开!爹!你起来!我们回家!这个捕快不当了,我们回家!”她用力挣扎着,手腕上的银铃随着她的动作发出急促而凄厉的乱响,叮叮当当,如同碎裂的心。

然而,那双曾无数次将她护在身后、也曾无数次严厉教导她的父亲的手,此刻却如同冰冷的铁钳,纹丝不动。所有的挣扎都是徒劳。

裴正的目光死死锁定古星河,里面燃烧着最后一点执拗的光,直到那光芒如同燃尽的烛火,一点点、一点点地彻底熄灭。他眼中的神采完全消失,瞳孔扩散开来,那只紧握着两人手腕的手,终于失去了所有的力量,缓缓地、沉重地滑落下去,重重地砸在冰冷的土地上。

“爹——!!!”裴樱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整个人扑倒在父亲尚有余温的躯体上,放声痛哭。那哭声撕心裂肺,穿透了血色黄昏的乱葬岗,充满了无尽的绝望和悲凉。她用力捶打着地面,身体剧烈地抽搐着,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哭出来。

古星河的手腕上,还残留着老人冰冷粘腻的血迹,以及那临终前近乎嵌入骨头的握力。他看着伏尸痛哭、浑身浴血的裴樱,又看向地上这位死不瞑目的老捕快裴正,眼神复杂难言。县令惨死,州府公子行凶,忠义捕快被灭口……这小小的边城之下,竟藏着如此肮脏的黑幕与血腥的杀戮。鬼谷弟子,终究无法置身事外。

裴樱泪眼婆娑的看着古星河,仿佛他是最后的曙光。

残阳如血,将乱葬岗上的一切都染成了凄厉的暗红色。晚风呜咽着穿过枯树和残碑,卷起地上的落叶和血腥气。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地站在旁边,手里还沾着敌人血肉和尘土、紧紧抓着那块沉重石磨盘的阿骨,歪了歪头,看看伏在父亲尸体上哭得肝肠寸断的裴樱,又看看沉默伫立的古星河。他那双纯净如山中清泉的大眼睛里,充满了困惑和一丝笨拙的关切。

他向前挪了一步,巨大的身躯投下长长的阴影,笼罩住哭泣的裴樱和沉默的古星河。然后,他抬起那只抓着沉重石磨盘的、沾满血污和泥泞的大手,用粗糙的食指,小心翼翼地、轻轻戳了戳古星河的手臂。

“哥”阿骨的声音低沉而含糊,带着山野的粗粝,却异常清晰地问出了此刻最直白的问题,“带……她走吗?”

他另一只手指了指地上哭得几乎昏厥过去的裴樱。那沉重的石磨盘在他手中,仿佛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玩具。血珠顺着磨盘的边缘,一滴、一滴,沉重地砸落在被夕阳染红的荒草地上。

三人将裴正安葬好后,裴樱擦干眼泪,默默起身,捡起身后的短剑。

古星河紧紧抓住她的手腕。

“放手!”裴樱怒喝一声。

古星河摇了摇头,“世间这种事何其多,一路走来早已司空见惯,别说你现在去报不了仇,就算报仇了,还会出现第二个,第三个沈炼。”说着古星河夺下她手中短剑,收进她腰间的剑鞘中。

“走吧。”

“去哪?”

“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