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甘心!一股源自血脉深处、近乎本能的求生意志猛地爆发!月见草之力!那蕴藏在他血液中、代表着顽强生命力的力量,似乎在绝境中被彻底点燃!他猛地睁开被血水糊住的眼睛,在急速下坠的混乱视野中,死死盯着那面被瀑布冲刷得光滑如镜的悬崖峭壁!
就在身体即将被下方翻涌的白色浪花彻底吞噬的刹那!他凝聚起身体里最后一丝残存的、源自月见草之力激发的潜能,以及鬼谷身法“踏虚”的微弱气劲,对着近在咫尺、湿滑无比的峭壁,猛地一掌拍出!
啪!
手掌拍在长满湿滑苔藓的岩壁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巨大的下坠冲击力让他的手臂瞬间传来骨裂般的剧痛,但也成功借到了微不足道的一点点反推之力!下坠的势头极其微弱地缓了一瞬!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缓之间,他的眼角余光,捕捉到了峭壁上一个极其隐蔽的凹陷——一个被几丛顽强生长的藤蔓半遮半掩的……洞口!
没有时间思考!完全是濒死时求生的本能!古星河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腰身猛地一拧,身体在半空中强行扭转方向,如同离弦之箭般,朝着那个藤蔓掩映的洞口射去!
噗通!
身体狠狠撞进洞口的藤蔓丛中,巨大的冲击力让他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残破的身躯顺着洞口倾斜向内的地面,翻滚着滑入一片潮湿的黑暗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个时辰,也许是整整一天。冰冷、潮湿、深入骨髓的剧痛,将古星河从一片混沌的黑暗中强行拽了回来。
意识如同沉在冰冷水底的碎片,艰难地一点点拼凑。首先感受到的是无处不在的疼痛,左肩仿佛被彻底碾碎,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撕裂般的痛楚,右臂麻木沉重,全身的骨头都像散了架。刺骨的寒意透过湿透的、破烂的衣衫,不断侵蚀着他仅存的体温。
他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不清,适应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看清周围的环境。
这是一个天然形成的山洞,并不深,洞口被茂密的藤蔓遮掩了大半,只有微弱的光线透进来,勉强能视物。洞壁湿漉漉的,布满了滑腻的青苔,不断有冰冷的水珠从洞顶的钟乳石上滴落,发出单调而清晰的“滴答”声。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湿土味、青苔的腥味,还有一种……若有若无的、淡淡的烟火气?
他转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目光艰难地扫向山洞深处。
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一堆小小的篝火正静静地燃烧着。几根湿柴在火中噼啪作响,顽强地释放着微弱却无比珍贵的暖意。跳跃的火光,映照出一个蜷缩在篝火旁的身影。
那是一个……难以形容的人。头发如同被鸟雀筑过无数次巢的枯草,乱糟糟地纠结在一起,遮住了大半张脸。身上裹着一件早已看不出原本颜色、布满油腻和破洞的“衣服”,勉强能算作蔽体之物。他蜷缩着,抱着膝盖,一动不动,仿佛一尊被遗忘在时光角落里的石雕。只有篝火偶尔跳动一下,映亮他裸露在破袖外的手腕——那手腕枯瘦得如同干柴,皮肤黝黑粗糙,布满污垢。
一个……乞丐?不,在这绝壁之上的隐秘山洞里,一个乞丐?古星河混沌的脑中闪过荒谬的念头。但他此刻连思考的力气都没有了。篝火带来的微弱暖意,如同诱人的毒药,吸引着他残存的意识。眼皮再次沉重地阖上,他又一次陷入了半昏迷的黑暗。
时间在冰冷和剧痛中缓慢流逝。滴答的水声,篝火的噼啪声,是这片死寂中唯一的声响。古星河的意识在黑暗和模糊的光影间浮沉。身体的剧痛并未减轻,但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温和而坚韧的暖流,正缓慢却持续地在他体内流转,修复着那些可怕的创伤。月见草之力,正在绝境中悄然发挥作用。
不知第几次从昏沉中挣扎着醒来,他感到干渴如同火焰灼烧着喉咙。他艰难地转动头颅,看向篝火旁那个依旧蜷缩的身影。
“……水……”一个沙哑破碎的音节从他干裂的嘴唇中挤出,微弱得几乎被篝火声淹没。
那蜷缩的身影似乎动了一下。乱发遮掩下,一双眼睛缓缓睁开。那双眼睛……异常的清亮!如同寒潭深水,倒映着跳跃的篝火,却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种看透了万古沧桑的空洞与……死寂。
他没有说话,只是慢吞吞地挪动了一下身体,动作僵硬得如同生了锈的机关。他拿起旁边一个边缘破损、却洗刷得很干净的竹筒,走到山洞内壁一处不断有水滴渗出的小小石洼边,接了小半筒水。然后,他走到古星河身边,蹲下,将竹筒凑到古星河干裂的唇边。
动作有些笨拙,甚至有几滴冰冷的水洒在了古星河的下巴上。
古星河贪婪地啜饮着那甘冽冰凉的泉水,如同久旱逢甘霖。水流滋润了干涸的喉咙,带来一丝清明。
“……多谢。”他喘息着,声音依旧虚弱。
那乞丐般的怪人没有回应,只是默默地将竹筒放在古星河手边够得着的地方,又慢吞吞地挪回篝火旁,恢复了之前蜷缩的姿势,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只有那双映着篝火的、异常清亮的眼睛,在乱发后空洞地望着跳跃的火焰。
山洞里再次只剩下滴答的水声和篝火的噼啪。古星河闭上眼,尝试运转鬼谷心法,引导体内那丝微弱的月见草暖流。剧痛依旧,但意识却在这种极致的安静和身体的痛苦折磨中,变得异常清晰。过往的种种,师父的告诫,灵蛇谷的烈焰,云雀儿绝望的眼神,姬承天霸道的拳意……如同走马灯般在脑中轮转。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篝火又添了一次柴。那个蜷缩的身影,忽然用一种极其沙哑、仿佛砂纸摩擦石头的声音开口了,声音很轻,却清晰地穿透了单调的背景音:
“活着……为了什么?”
古星河微微一怔,睁开眼,看向篝火旁那个模糊的身影。对方依旧蜷缩着,头埋在膝盖里,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梦呓。
“为了……活着。”古星河沉默片刻,用同样沙哑的声音回答。这是最本能的答案。
“呵……”一声极轻、极淡,带着无尽嘲讽的笑声从乱发下传出,随即又归于沉寂。
又过了许久,久到古星河以为对方不会再开口时,那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似乎带着一点点难以察觉的……追忆?
“争……争什么呢?天骄……虚名?红颜……枯骨?霸业……尘土?”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像是在问古星河,又像是在问自己,更像是在对着无尽的虚空发问。“到头来……不过……一捧黄土……掩尽风流……”
古星河静静地听着。这些话,师父也曾说过类似的,劝他避世。但此刻,从这个如同活死人般的怪人口中说出,却带着一种截然不同的、刻骨铭心的苍凉和……绝望。这不像劝诫,更像是一个站在时间长河尽头的幽魂,发出的冰冷叹息。
“避不开……”古星河低声道,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迷茫,“世事如潮……避无可避……”他想起了灵蛇谷的火,想起了被迫拔出的剑。
“潮?”怪人似乎对这个字有了点反应,他微微抬起头,乱发缝隙中,那双清亮的眼睛瞥了古星河一眼,空洞中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波动。“潮起潮落……由它去便是……何苦……做那……挡潮的礁石?粉身碎骨……谁人记得?”
“礁石……”古星河咀嚼着这个词,眼前仿佛又看到了那道横剑拦在石梁上的孤绝身影。挡潮的礁石……为了谁?值得吗?
“值得吗?”怪人仿佛能看穿他的心思,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漠然。“救一人……死百人……救百人……死千人……救千人……死万人……这世间的因果……算得清么?”
这冰冷而残酷的逻辑,如同一把冰锥,狠狠刺入古星河的心防。他想反驳,想说自己只为守护眼前之人,但灵蛇谷那遍地焦尸和哀嚎,又瞬间涌入脑海。是啊,若没有他,灵蛇谷或许不会被卷入这场滔天祸事?这个念头让他遍体生寒。
山洞里陷入了更深的沉默。只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和水珠滴落的滴答声,规律地响着。
古星河的意识,在这绝对的安静、身体的剧痛、怪人冰冷话语的冲击下,陷入了一种奇特的空明状态。过往所学的一切,鬼谷的纵横捭阖、阴阳变化之理,《天机策》中晦涩难明的词句,如同散落的星辰,在他混乱的识海中沉浮、碰撞。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他无意识地低声念诵起《天机策》开篇的总纲,那是他早已倒背如流,却从未真正理解其深邃奥义的字句。
“……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以奉有余……”怪人那沙哑的声音,如同鬼魅般,极其自然地接了下去!他的声音依旧空洞,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仿佛他念诵过千万遍!
古星河猛地一震,不可思议地看向篝火旁那个蜷缩的身影!他怎么会知道《天机策》?那是鬼谷不传之秘!
然而怪人仿佛毫无所觉,只是自顾自地、用那沙哑的调子,如同吟唱着古老的歌谣,继续念诵下去,声音在空旷的山洞里幽幽回荡:
“……孰能有余以奉天下?唯有道者……”
“……功成身退,天之道也……”
“……知足不辱,知止不殆……”
“……大音希声,大象无形……”
“……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
一句句《天机策》中最为玄奥、古星河参悟多年也未能完全明了的篇章,从这个如同乞丐般的怪人口中流淌而出。不再是经卷上冰冷的文字,而是融入了无尽沧桑与空寂的叹息。
古星河屏住了呼吸,忘记了伤痛,心神完全沉浸在这奇异的诵念声中。那些原本晦涩的字句,此刻仿佛被注入了灵魂,在他脑海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避世?入世?守护?杀戮?因果?值得?
鬼谷之道,并非仅仅是独善其身的隐逸,也非一味强求的干预。它如同水,无形无相,却能至柔克刚,无处不在。它讲求的是洞察天机,顺势而为,如同水流,遇山则绕,遇壑则填,不强求改变大势的洪流,却在细微处滋养万物,在关键处截流改道!所谓“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并非消极的均分,而是如同日月运行、四时更替般,维持着一种动态的平衡。而“功成身退”,也并非怯懦的逃避,而是在干预之后,及时抽身,让天道自然运转,避免成为新的“有余”而引来“损”之劫!
守护眼前之人是执念,但若这守护引来更大的杀孽,是否又违背了“补不足”的天道?姬承天所求的霸业与虚名,如同烈火烹油,正是“损不足以奉有余”的极致,其势虽强,焉知不会盛极而衰,引来天道反噬?
一时间,过往的迷茫、挣扎、痛苦,在《天机策》这古老智慧的烛照下,如同迷雾被狂风吹散!一种前所未有的明悟,如同清泉,洗涤着他被仇恨和伤痛填满的心田。他仿佛站在了更高的维度,俯瞰着世间的纷争与纠葛。
“……故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怪人的声音渐渐低微下去,最终归于沉寂。他又恢复了那副蜷缩的姿态,仿佛刚才那番蕴含着无上智慧的诵念从未发生。
但古星河的心境,已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闭上眼,不再刻意去运转心法,而是任由体内那丝月见草之力,如同溪流般自然流淌,浸润着受损的经脉。他的呼吸渐渐变得悠长而平稳,与山洞中滴答的水声、篝火的噼啪声,甚至洞外隐隐传来的瀑布轰鸣,都隐隐契合在一起。
他的意识沉入一片前所未有的空明之境。《天机策》最后一篇那些如同天书般的文字,此刻如同活了过来,在他识海中盘旋飞舞,最终融会贯通!
天机策·终章·心印——心合天机,万化由心。不滞于物,不役于形。心之所向,道之所存。意动则气生,神凝则剑成!
就在这玄妙的感悟达到顶点的刹那!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仿佛源自灵魂深处的剑鸣,在古星河体内响起!
不是来自外界,而是源自他的血,他的骨骼,他的灵魂深处!那柄坠入深渊的暗沉长剑虽已不在手中,但一股无形无质、却无比精纯凛冽的剑意,却在他空明澄澈的心境中自然凝聚、成形!
原来如此!
心之所向,剑之所指!剑心通明!
篝火旁,那蜷缩如乞丐的身影,在古星河体内剑意萌发的瞬间,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乱发缝隙中,那双一直空洞死寂的眼睛里,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如同星火复燃般的亮光,一闪而逝。他枯瘦如柴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仿佛想要握住什么,最终却又缓缓松开,重新归于沉寂。只有洞外,那永恒奔腾的瀑布轰鸣,似乎也在这无声的剑意萌发中,变得更加清越悠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