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情系春波(2 / 2)

“是苏玉宸。”他言简意赅,声音低沉而冷硬,“路上截杀我们的‘玄煞双绝’,是他重金请的。目标是你和玉衡,顺便,也想把我一起料理了。”

尽管已有猜测,但亲耳听到这个名字,古星河的心还是猛地一沉。他闭上眼,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袖口。苏家的内斗,竟已到了如此你死我活的地步!为了权势,手足相残,甚至不惜牵连无辜,动用如此阴毒的手段!

“你打算怎么办?”古星河睁开眼,看向江砚峰,“告诉玉衡兄?”

江砚峰放下茶壶,抹了把嘴角的水渍,眼神复杂地看着古星河:“星河,我知道你不愿卷入这些家族倾轧。但此事,已不仅仅是苏家内斗。他们对你我,都已动了杀心。那假药和毒水,就是明证!苏玉宸不死,你我,玉衡,在江南都将永无宁日!甚至可能牵连到为你治伤的秦霜姑娘!”

古星河沉默着。他厌恶阴谋,厌恶争斗,只想尽快治好伤,找到贝母,然后远离这些是非。但江砚峰的话如同重锤,敲碎了他最后一丝置身事外的幻想。假药和毒水冰冷的触感似乎还残留在指尖,那阴寒腐朽的气息仿佛仍萦绕在鼻端。苏玉宸的手段,狠辣决绝,不留余地。

“我……”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干涩,“我的确不愿参与苏家的内斗。这不是我的家事,我也没有立场介入他们兄弟之争。”他抬起头,目光直视江砚峰,带着一种近乎痛苦的清醒,“但是,砚峰,这假药和毒水,是冲着我来的。他们想要我的命。而你我,还有玉衡兄,都被卷入这场杀局。”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决然,“我可以不参与他们的争斗,但我不能对想杀我、杀我兄弟的人视而不见,更不能让救命恩人陷入险境。”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缓缓站起身:“真相,必须告诉玉衡兄。如何处置苏玉宸,是他的家事,是他的抉择。但至少,他有权知道,是谁在背后放冷箭,是谁,想要他的命!”他拿起桌上的锦盒,盖好盖子,那冰冷的木匣仿佛有千钧之重。

江砚峰看着他苍白的脸上那份不容置疑的坚定,最终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好。天亮,我们去找玉衡。”

老夫人七十大寿的余温尚未散尽,苏府又迎来了一件足以牵动整个江南道目光的大事——苏家与江南另一顶级门阀齐家的联姻之议,正式摆上了台面。

寿宴翌日,苏老夫人便在暖阁召见了苏玉衡。檀香袅袅,老夫人捻着佛珠,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慈爱与强势:“衡儿,你年岁也不小了。齐家那丫头,清梧,你是自小熟识的,知根知底,温婉贤淑,才貌俱佳,是打着灯笼也难寻的好姑娘。齐家与我苏家门当户对,若能结为秦晋之好,于两家都是莫大的助力。祖母瞧着,此事甚好。”

苏玉衡侍立在祖母身侧,闻言,温润如玉的脸上笑容依旧,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齐清梧……那个记忆中总是跟在身后,声音软糯地叫着“玉衡哥哥”的小女孩身影浮现心头。青梅竹马的情谊,纯净美好。然而,昨夜古星河和江砚峰带来的消息,如同冰冷的雪水,浇透了他心头残存的一丝暖意。大哥苏玉宸的杀心已露,家族内部的裂痕正悄然扩大,暗流汹涌,随时可能掀起滔天巨浪。这种时候,将清梧拉入这深不见底的漩涡?他如何忍心?

他微微垂眸,掩去眼底的波澜,声音温和平静:“祖母为孙儿操心,孙儿感激不尽。清梧妹妹自然是极好的。只是……婚姻大事,关乎清梧妹妹终身,也关乎两家百年之好,孙儿想,还需谨慎些为好。不如……让孙儿先与清梧妹妹见上一面,叙叙旧,也看看彼此心意?”

老夫人精明的目光在孙儿脸上停留片刻,似乎想从他温煦的笑容里看出些什么,最终化作一声满意的轻笑:“好,好!衡儿考虑得周到。年轻人是该多处处。去吧,明日天气晴好,带清梧去城外走走,踏踏青,说说话。”

翌日,春光明媚,姑苏城外,莺飞草长。

一辆并不十分奢华却处处透着雅致的青幔马车,在两名护卫的随行下,缓缓驶向城西的流云坡。坡如其名,地势平缓,绿草如茵,其间点缀着星星点点的野花,远处是烟波浩渺的太湖,水天一色,风景极佳。

车帘轻挑,苏玉衡先一步下车,转身,极其自然地伸出手。

一只白皙纤秀、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的手轻轻搭在他的掌心。随后,一个身着淡雅水蓝色春衫罗裙的少女,扶着苏玉衡的手,姿态优雅地下了马车。

正是齐家嫡女,齐清梧。

她身姿窈窕,如初春抽芽的嫩柳,带着江南水乡特有的温婉灵秀。乌发如云,绾着简单的发髻,斜插一支点翠珠花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更添几分生动。肌肤胜雪,眉目如画,尤其是一双眸子,清澈明净,如同蓄着一泓山涧清泉,顾盼之间,带着大家闺秀的从容与沉静,没有丝毫矫揉造作。

“玉衡哥哥。”她站定,微微仰头看向苏玉衡,唇边绽开一抹清浅的笑意,声音如同春风拂过琴弦,温婉悦耳,“许久不见,劳烦你亲自安排了。”

“清梧妹妹。”苏玉衡松开手,回以温润的微笑,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恍惚。记忆中那个稚嫩的小丫头,如今已出落得亭亭玉立,风华初绽。他侧身引路,“流云坡春色正好,我们随意走走。”

两人沿着蜿蜒的草径缓步而行。护卫识趣地远远跟在后面,保持着能看见人却听不清话的距离。春风和煦,带着青草和泥土的清新气息,吹拂着两人的衣袂发梢。

“玉衡哥哥在落月城的事迹,清梧都听说了。”齐清梧的声音轻柔,带着真诚的钦佩,“天骄榜第八,公子如玉世无双。江南道的女儿家们,可都羡慕得紧呢。”她说着,脸颊飞起一抹淡淡的红晕,如同初绽的桃花。

苏玉衡失笑,摇了摇头:“虚名而已。江湖之大,英才辈出,这点微末成就,不值一提。”他顿了顿,看向齐清梧清澈的眼眸,语气带着几分探究,“倒是清梧妹妹,这些年在家中可好?琴棋书画,想必更加精进了吧?”

“不过是闺阁消遣,打发时间罢了。”齐清梧微微低头,看着裙边摇曳的小草,“比不得玉衡哥哥行走江湖,快意恩仇,见识广博。”她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向往和好奇,“落月城……是什么样子的?听说那里能看到最壮阔的月亮?”

苏玉衡被她眼中那份纯粹的好奇触动,也暂时抛开了心头的阴霾,温和地讲述起落月城的见闻,大漠孤烟,长河落日,天骄竞逐的盛况……他声音清朗,描述生动,齐清梧听得入神,眼眸亮晶晶的,偶尔发出轻轻的惊叹。

不知不觉,两人走到坡顶一处视野开阔的平地。早有伶俐的随从提前在此铺好了素雅的竹席,设好了小案,案上放着红泥小炉,炉上铜壶水汽袅袅,旁边摆着几碟精致的江南点心和一套素雅的青瓷茶具。

“走了许久,坐下歇歇,喝杯茶吧。”苏玉衡温声道。

两人在席上相对而坐。齐清梧姿态优雅地跪坐,腰背挺直,尽显大家闺秀的风范。苏玉衡则随意地盘膝而坐,少了几分世家公子的拘谨,多了几分江湖儿女的洒脱。

他熟练地取水、温杯、投茶、注水……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美感。碧绿的茶叶在清澈的水中舒展沉浮,如同春山起舞,茶香氤氲而出。

“玉衡哥哥煮茶的手艺,还是这么好。”齐清梧看着他那双骨节分明、稳定有力的手操作着茶具,轻声赞叹。

苏玉衡将一盏清碧透亮、香气四溢的茶汤轻轻推到她面前,闻言笑了笑,目光不经意地落在她放在膝上的手上。那双手白皙修长,指甲透着健康的粉色,如同上好的羊脂玉雕琢而成。

“清梧妹妹的手,倒是比小时候……”他话说到一半,似乎觉得有些唐突,微微一顿。

齐清梧脸上红晕更深,却并未躲闪,反而微微抬起手,带着一丝羞赧的俏皮:“玉衡哥哥是想说,比小时候更好看了?”她摊开掌心,指尖纤细,“祖母总说我手凉,像块玉。”

苏玉衡心中微动。眼前这双柔荑,是世家精心呵护的珍宝,不染尘埃。而他即将卷入的家族倾轧,却是血雨腥风,污泥遍地。他如何忍心让这双握笔抚琴的手,去沾染那些肮脏的血污?

“是好看。”他声音低沉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喟叹,“像这江南的春水,清澈温润。”

他伸出手指,带着一种近乎郑重的意味,指尖轻轻触碰到齐清梧的掌心。他的指腹温热,带着常年练剑留下的薄茧,与她微凉滑腻的肌肤形成鲜明对比。

“小时候听老人说,掌心纹路藏着命数。”苏玉衡的声音很轻,如同耳语,目光专注地凝视着她掌心的纹路,仿佛真的在解读天机,“清梧妹妹的掌纹,清晰绵长,福泽深厚……只是,”他的指尖沿着她掌心那道代表命运的掌纹轻轻划过,动作轻柔得像怕惊扰了什么,“这命途坦荡,却也该远离……风波漩涡之地。”

他的指尖带着薄茧的微糙触感,如同带着细微电流,从齐清梧敏感的掌心一路蔓延至心尖,激起一阵难以言喻的酥麻战栗。她下意识地想蜷缩手指,却又被那话语中蕴含的深意和指尖传递的温热牢牢定住,动弹不得。脸颊上的红晕瞬间蔓延至耳根,如同火烧云一般。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骤然加速的心跳声,在寂静的春光里怦怦作响。

“玉衡哥哥……”她开口,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微颤,像受惊的蝶翼。

苏玉衡却适时地收回了手,仿佛刚才那逾矩的触碰和意有所指的话语从未发生过。他端起自己面前的茶盏,垂眸看着杯中沉浮的碧色茶叶,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不舍、怜惜、愧疚,还有一丝沉重的决绝。

“茶要趁热喝。”他声音恢复了惯有的温润平和,抬起头,对她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凉了,就失了味道,也暖不了心了。”

齐清梧怔怔地看着他,又低头看了看自己仿佛还残留着他指尖温度的掌心。那“风波漩涡之地”几个字,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了圈圈涟漪。她并非不谙世事的深闺少女,苏家近来的暗流涌动,她也有所耳闻。玉衡哥哥……是在暗示什么吗?是在委婉地告诉她,苏家并非良栖之地?

她默默端起茶盏,温热的杯壁熨帖着微凉的指尖。清冽的茶汤入口,带着碧螺春特有的花果清香,却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微涩。她抬眸看向对面。苏玉衡正望着远处烟波浩渺的太湖,侧脸线条在明媚的春光下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疏离。

春风依旧温柔地吹拂着流云坡的青草,带来远处湖水的湿润气息。竹席上,茶香袅袅,点心精致。然而,某种无形的、微凉的东西,已悄然弥漫在两人之间。方才指尖触碰时那短暂而滚烫的悸动,如同投入深潭的火星,瞬间被这无声的疏离与沉重的暗示所吞没,只留下一圈圈无声扩散的、冰冷的涟漪。

齐清梧安静地小口啜饮着茶水,长长的睫毛垂下,遮住了眼底翻涌的困惑、失落,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