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面应声碎裂!
其中一枚铜钱余势未消,更是在碎裂的铜镜后,撞上了一件黑乎乎、如同牛角般弯曲的哨子!
“呜……嘎……”那尖锐刺耳的鬼哭哨音,如同被扼住了喉咙,发出一声难听的变调,随即戛然而止!
魔音骤停!
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隘口下陷入癫狂自相残杀的人群,动作猛地一滞!眼中的赤红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茫然和劫后余生的恐惧。看着满地狼藉的尸体和伤者,看着自己手中染血的兵器,许多人如梦初醒,发出惊恐的哭喊,瘫软在地。
那个举刀劈向林清染的壮汉,也猛地顿住,赤红的眼睛迅速恢复清明,看着眼前吓得花容失色的少女和自己手中的柴刀,脸上露出巨大的惊恐和愧疚,“当啷”一声,柴刀脱手落地。
林清染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身体一软,直接瘫坐在地,双手捂着脸,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发出压抑的、劫后余生的啜泣声。泪水从她指缝中溢出,滑落脸颊。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向古星河的方向,那眼神充满了后怕、感激,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终于找到依靠的柔弱无助。
“多……多谢公子……救命之恩……”她的声音哽咽着,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无比真诚。
古星河平静地收回目光,仿佛刚才那救命的铜钱并非出自他手。他低头,看着怀里依旧脸色苍白、惊魂未定的妹妹张雪柠。小丫头也正看着瘫坐在地哭泣的林清染,大眼睛里充满了真切的同情和后怕。
“哥……清染姐姐她……差点就……”张雪柠的声音带着哭腔,小手紧紧抓着哥哥的衣襟,“她一个人……好危险……”
古星河沉默地看着妹妹眼中那纯粹的、不容置疑的担忧和恳求。他再次抬眼,看向坐在地上、显得无比脆弱孤单的林清染。她的哭泣并非全然伪装,刚才那一刀,确实险之又险。
许久,就在隘口下幸存的旅人开始相互救助、惊魂未定地清理残局时,古星河终于开口,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
“跟上。”
仅仅两个字。
林清染的啜泣声瞬间止住。她抬起泪痕斑驳的脸,看向古星河,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喜光芒,随即又被更汹涌的泪水淹没。她慌忙用手背擦拭脸颊,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因为“惊吓过度”而腿脚发软,试了两次才勉强站稳。
“是!是!清染……清染多谢公子!多谢雪柠妹妹!”她声音哽咽,带着巨大的感激,踉跄着快步走到张雪柠身边,自然而然地挽住了少女纤细的胳膊,仿佛找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人。“妹妹,刚才吓死姐姐了……多亏了你们……”她心有余悸地说着,看向张雪柠的眼神充满了真挚的亲近和依赖。
张雪柠感受到她身体的微微颤抖,善良的心立刻被触动,也反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小声安慰:“清染姐姐别怕,没事了,有哥哥在呢。”
古星河不再看她们,目光投向隘口上方那几处被铜钱击碎的镜片残骸,眼神幽深,仿佛穿透了山石,看到了幕后操纵者阴冷的注视。他牵起妹妹的手,继续前行。这一次,林清染紧紧跟在张雪柠身侧,半步不离,脸上带着一种终于被接纳的、如释重负的微笑。
落月城,揽月峰巅,城主府“听涛阁”。
此处位于孤峰之顶,视野开阔无垠。凭栏远眺,整座落月城匍匐脚下,万家灯火如同散落大地的星辰,与天穹之上的明月星河遥相呼应。夜风浩荡,卷起松涛阵阵,带来清冽的寒意。
阁内,灯火通明,却无丝竹喧嚣。一张宽大的紫檀木茶案置于中央,炭炉上煨着山泉水,发出细微的咕嘟声,白气氤氲。茶香清幽,弥漫一室。
主位之上,端坐一人。年约四旬许,面容刚毅如同刀劈斧凿,线条冷硬,古铜色的肌肤下仿佛蕴藏着爆炸性的力量。他身形并不特别魁梧,却给人一种山岳般不可撼动的沉凝感。一身玄色常服,只在袖口和衣襟处用暗金线绣着简单的云纹。此刻,他正垂眸,专注地侍弄着案上的紫砂茶具,动作沉稳而精准,带着一种与外表迥异的宁静气度。正是落月城主,枪王——宴玄罡。
他的目光偶尔掠过手边斜倚在雕花木架上的那杆枪。枪长丈二,通体玄黑,非金非木,似有暗沉流光在深处涌动,枪尖并非寻常的雪亮锋锐,反而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如同墨玉般的温润光泽,却又隐隐透出一股洞穿万物的绝世锋芒。此枪名为“镇岳”,枪王之兵,重逾千钧,此刻却如同沉睡的黑龙,收敛了所有爪牙。
坐在宴玄罡对面的,是一位青衫老者。老者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眼神却温润明亮,如同蕴藏着星河的深潭,流转间自有洞悉世情的智慧与看淡风云的洒脱。他神态悠闲,斜倚在舒适的软垫上,手中并无兵器,只是随意地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白玉棋子。正是剑仙——王逸。
“玄罡兄这‘雪顶含翠’,火候是越发精纯了。水是山巅雪水,茶是初春嫩芽,这一沸三沏,分寸拿捏,竟比你的‘惊蛰’枪意还要圆融几分。”王逸端起面前青瓷茶盏,浅啜一口,闭目细品片刻,才缓缓睁开眼,含笑赞道。声音清朗平和,如同山间流泉。
宴玄罡嘴角微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算是回应了老友的调侃。他将一盏刚沏好的、茶汤碧绿澄澈的新茶推到王逸面前,声音低沉浑厚,如同闷雷滚过:“茶道亦是心道。心不静,枪便不稳。”他抬眼,目光扫过阁外如墨的夜色和璀璨的城郭,“这满城喧嚣,八方风雨,皆因天机阁一纸榜单而起。王兄,你这弟子,可是被推上风口浪尖了。”
王逸捻着棋子,笑容依旧洒脱:“砚峰那孩子,性子看似散漫不羁,实则心如明镜。名利如浮云,于他不过是杯中酒,饮过便罢。倒是这‘天骄’二字,压不垮他手中三尺青锋。”他顿了顿,目光投向阁外揽月峰更高处、隐于夜色松林中的一处小小观景台,“此刻,怕又是对月独酌去了。”
“少年心性,疏狂些好。”宴玄罡沉声道,提起红泥小壶,为自己续上茶水,“只是此次天机阁重排天骄榜,搅动风云,绝非仅仅为扬名这般简单。沉寂二十年,甫一现世便如此高调,背后必有深意。”
“江湖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十年。”王逸将手中白玉棋子轻轻落在茶案上,发出清脆一响,“天机阁此举,或许是欲以这‘天骄榜’为引,聚天下英杰,观其气象,测其命数,甚至……搅动某些沉寂已久的格局。你我皆在局中,静观其变便是。”
提到“格局”,宴玄罡刚毅的眉宇间掠过一丝凝重。他端起茶杯,目光却仿佛穿透了杯壁,落在极其遥远的地方:“苍刃那边……可有消息?”
王逸眼中也闪过一丝追忆和感慨:“那老狮子,前日传书,言道正在北漠深处磨他那柄‘断魄’,刀意已臻狂澜将起之境。听闻天机阁重开,落月城将成风云际会之地,只回了三个字——”他模仿着那豪迈粗犷的语调,“‘必到!饮!’”
“饮?”宴玄罡微微一怔,随即那冷硬的嘴角终于勾起一抹清晰的笑意,如同冰河解冻,带着几分无奈和久违的暖意,“这老家伙,还是老样子!二十年了,惦记的还是我窖藏的那几坛‘寒潭香’!”
“哈哈哈!”王逸抚掌大笑,笑声清越,在听涛阁内回荡,“枪王的酒,刀皇的刀,剑仙的茶……这落月城,怕是要热闹了!当年昆仑绝顶一别,霜雪染鬓,没想到还有重聚对饮之日!”
宴玄罡也难得地露出一丝真切的笑容,他端起茶杯,以茶代酒,对着王逸,也对着北方那遥远的大漠方向,虚空一敬。杯中的茶汤微微晃动,映着阁内的灯火,也映着窗外那轮亘古的明月。
“是啊,重聚时。”他的声音低沉,带着金铁交鸣般的铿锵余韵,目光却柔和了许多,投向阁外灯火阑珊的落月城深处,仿佛看到了那即将到来的、故友重逢的盛景,也看到了这盛景之下,无声涌动的暗流。他放下茶杯,手指无意识地拂过身旁那杆沉寂的玄黑重枪“镇岳”,枪身冰冷依旧,却似乎隐隐传来一丝不易察觉的嗡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