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力卷狂澜(2 / 2)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这片刻的宁静。陈武在两名亲兵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地冲上城楼。他双臂的伤口显然经过了张雪柠的紧急处理,缠着厚厚的、渗出大片暗红血迹的布条,脸色因失血过多而惨白如纸,但那双虎目却燃烧着劫后余生的激动火焰。

“少将军,少将军……你可总算回来了!”陈武的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喘息,却洪亮得震人耳膜,饱含着狂喜与难以抑制的哽咽,“再晚一步……再晚一步,老陈我……就只能带着弟兄们在黄泉路上等你了!”

古星河转过身,看着这位伤痕累累却依旧铁骨铮铮的老将,眼中终于漾开一丝温暖而真实的笑意。他松开萧清璃的手,上前一步,用力拍了拍陈武完好的肩头,力道沉稳。

“陈将军,辛苦了。”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镇北城,还在。”

短短六个字,却让陈武这个铁打的汉子,眼眶瞬间红了。他猛地吸了吸鼻子,重重地“嗯”了一声,所有的艰险、所有的牺牲,仿佛都在这句话里得到了慰藉。

“阿骨呢?”萧清璃开口问道,声音有些沙哑,目光投向城下那片混乱的战场,搜寻着那个狂暴的身影。

“在‘打扫’战场。”古星河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情绪,“他需要发泄。”萧清璃默然,她明白那所谓的“打扫”意味着什么。阿骨的存在,本就是一把双刃的凶器。

“哥!”张雪柠的声音带着急切传来。她快步走近,明亮的眼睛扫过古星河全身,确认没有明显伤口后,才松了口气,随即目光落在他的左臂上——那里的衣袖被划开一道口子,露出下面一道不算深、却依旧在渗血的划痕,显然是流矢或刀锋擦过。“你受伤了!快坐下,我给你包扎!”

古星河本想拒绝,但看到妹妹眼中不容置疑的关切,以及萧清璃同样投来的目光,便顺从地在旁边一块还算干净的石阶上坐下。张雪柠立刻打开药箱,动作麻利地取出干净的布条和药粉。

萧清璃也走了过来,默默地递过一方沾湿的干净布巾。古星河接过,道了声谢,用布巾擦拭着手臂伤口周围的污迹。张雪柠小心翼翼地洒上止血生肌的药粉,清凉的药性渗入皮肉,带来一丝刺痛。古星河眉头都未曾皱一下,只是当张雪柠用布条用力缠绕包扎时,他手臂上紧绷的肌肉线条才微微颤动了一下。

萧清璃的目光一直落在他手臂的伤口上,看着那略显狰狞的皮肉翻卷,看着张雪柠专注而轻柔的动作。她下意识地伸出手,似乎想帮忙按住布条,指尖却在即将触碰到他皮肤时停住了,蜷缩了一下,又缓缓收了回来。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看着他平静无波的侧脸,看着他因疲惫而微微低垂的眼睫。直到张雪柠打好最后一个结,她才仿佛松了口气,悄然移开了视线。

“好了!这几天别沾水,也别用力!听到没有!”张雪柠叮嘱道,收起药箱,又急匆匆地跑下城楼,伤兵营还有太多人在等她。

城头暂时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远处战场清理的号子声、伤者的呻吟和夜风的呜咽隐隐传来。古星河站起身,重新走到女墙边,望着北方那片深邃的黑暗,目光变得幽深难测。

“五千精锐尽墨……”他低声自语,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又像是在思考着更深远的东西,“尉迟雄是姬宏章的心腹爱将……北周那位皇帝,怕是要坐不住了。”

北周,天启城,紫宸殿。

沉重的蟠龙金柱支撑着高阔的殿顶,烛火通明,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压抑和冰冷。龙椅上,北周皇帝姬宏章面沉如水,手中那份来自镇北城方向、染着血污的八百里加急军报,被他攥得咯吱作响。他正值壮年,面容刚毅,此刻额角青筋却如同虬龙般暴起,鹰隼般的锐利眼眸中燃烧着骇人的怒火,仿佛要将手中那份奏报点燃。

“废物!一群废物!”姬宏章猛地将奏报狠狠掼在御案之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玉玺镇纸都被震得跳起。“三万人!加上整整五千虎贲!配备攻城重器!竟被一座孤城,被一个不在城中的古星河,杀得片甲不留?尉迟雄是干什么吃的?!朕的军械粮饷都喂了狗吗?!”

雷霆般的咆哮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震得殿中侍立的宫女太监瑟瑟发抖,匍匐在地,大气不敢出。阶下的文武重臣们也纷纷垂首,噤若寒蝉。

“古星河……又是这个古星河!”姬宏章咬牙切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渣,“鬼谷老儿的关门弟子!朕早该在他初露峥嵘时就将他扼杀!如今他竟敢公然现身,还带了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数千精锐?他这是要做什么?公然与我大周为敌吗?!”

他霍然起身,在御阶上来回踱步,龙袍的下摆带起凌厉的风声,目光如同择人而噬的猛虎,扫过阶下群臣:“谁?谁能告诉朕!这个古星河,他到底想干什么?!他盘踞在镇北城,收拢萧清璃那个叛国的女人,招兵买马,下一步是不是就要挥师北上了?嗯?!”

“陛下息怒!”一个清朗沉稳的声音响起。太尉沈静川出列,躬身行礼。他年约五旬,面容清癯,三缕长髯飘洒胸前,眼神深邃,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睿智与从容,在这肃杀压抑的气氛中,显得格外镇定。

“息怒?”姬宏章猛地停下脚步,锐利的目光钉在沈静川身上,带着浓重的压迫感,“太尉!损失一万五千人!尉迟雄生死不明!你让朕如何息怒?!古星河此子,已成心腹大患!若不除之,后患无穷!”

“陛下明鉴。”沈静川的声音依旧平稳,不疾不徐,“古星河此人,确是惊才绝艳,智谋深远。鬼谷之学,本就以纵横捭阖、洞悉天下大势而闻名。他盘踞镇北城,看似独立,实则如鲠在喉,卡在我大周与南谕之间,其志非小。”

他微微一顿,目光迎向姬宏章喷火的眼神,话锋却是一转:“然,陛下,小不忍则乱大谋。古星河再强,终究根基尚浅,镇北城弹丸之地,兵不过万,将不过数员。他此次显露獠牙,固然可恨可畏,但究其根本,其势仍如无根之萍,猛虎虽凶,却困于浅滩。真正能撼动我大周根基者,仍是南面那个富庶却日渐腐朽的南谕朝廷!”

沈静川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洞穿迷雾的清晰:“陛下!当务之急,并非与一头刚长出獠牙的猛虎在浅滩死斗,耗费我大周宝贵的兵锋锐气!而是应趁其羽翼未丰、尚未与南谕彻底勾连之际,集中全力,以雷霆万钧之势,击垮南谕!只要南谕一倒,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区区一个镇北孤城,一个古星河,纵有通天之能,又能翻起多大浪花?届时,是剿是抚,皆在陛下翻掌之间!”

“猛虎长獠牙……”姬宏章喃喃重复着沈静川的话,眼中狂暴的怒火如同被投入了一块寒冰,开始缓缓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深沉的思虑。他在御阶上踱了几步,最终停在龙椅前,背对着群臣。大殿内一片死寂,只有他粗重的呼吸声。

良久,姬宏章猛地转过身,脸上的暴怒已然褪去,只剩下帝王的冰冷与决断,如同覆盖了一层寒霜。他锐利的目光扫过阶下几位身披甲胄、气势沉凝的武将。

“沈太尉所言极是。”姬宏章的声音恢复了帝王的沉稳,却比方才的咆哮更令人心悸,“古星河,不过是癣疥之疾。南谕,才是朕的心腹大患!一个病入膏肓的皇帝,一个痴愚无知的太子,一群蝇营狗苟的蠹虫……正是天赐良机!”

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武将班列最前方,那位如同山岳般沉稳、面容如同刀削斧凿、眼神锐利如鹰隼的老将身上。

“上柱国,冠军大将军,武威侯——宇文烈!”

被点到名字的老将宇文烈,如同沉睡的雄狮骤然惊醒,一步踏出,甲叶铿锵!他年逾六旬,鬓角染霜,但身姿依旧挺拔如松,一股百战余生的铁血煞气扑面而来,令整个大殿的温度似乎都降低了几分。他抱拳躬身,声如洪钟:“老臣在!”

“朕命你为征南大元帅!总督南路诸军,节制三州兵马!”姬宏章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即刻调集粮秣军械,整训精锐!待北方冰河解冻,春汛稍息,道路畅通之时——”

他猛地一挥手,指向南方,仿佛要劈开那无形的阻碍:

“举倾国之兵,大举南下!给朕踏平南谕!”

“臣——领旨!”宇文烈单膝跪地,声震殿宇,眼中爆发出如同实质般的战意火焰!

南谕,天京城,昭华殿。

殿内弥漫着浓重苦涩的药味,混杂着龙涎香也掩盖不住的衰败气息。重重明黄色的帐幔低垂,遮蔽了龙榻上南谕皇帝萧衍的身影,只能听到一阵阵压抑而艰难的咳嗽声,如同破旧的风箱在拉扯,听得人心头发紧。

殿外,气氛却如同即将沸腾的油锅。数十位身着各色官袍的大臣聚集在殿前宽阔的广场上,泾渭分明地分成几派,或忧心忡忡,或目光闪烁,或义愤填膺。争执的声音越来越大,几乎要压过殿内皇帝的咳嗽。

“陛下龙体欠安,已近一月未能临朝!国不可一日无君啊!”一名身着紫袍、面容富态的大臣痛心疾首地高声道,他是户部尚书王珪,“太子殿下虽天资纯孝,然……然心智尚需历练,值此多事之秋,北周虎视眈眈,朝政岂能长久耽搁?臣斗胆恳请陛下,为江山社稷计,效法古之圣贤,退位颐养天年,禅位于太子殿下!太子仁德,又有我等老臣忠心辅佐,必能使国祚绵长,社稷安稳!”

“王尚书所言甚是!”立刻有数名大臣附和,言辞恳切,“太子殿下乃国之储君,名正言顺!陛下安心静养,正是成全了父子之情,也安定了天下臣民之心啊!”

“荒谬!无耻之尤!”

一声如同惊雷般的怒斥骤然炸响,压过了所有嘈杂!只见一位身着深紫色一品仙鹤补服、白发苍苍、面容清癯的老者排众而出,正是太子太傅、文华殿大学士林岳甫!他须发戟张,脸色因极度的愤怒而涨红,一双老眼精光四射,如同两柄利剑,直刺向王珪等人!

“尔等口口声声为江山社稷?实则包藏祸心,其心可诛!”林岳甫的声音洪亮而悲愤,字字如刀,响彻整个昭华殿前,“太子殿下心性纯良如赤子,此乃天意!陛下仍在,尔等竟敢公然逼迫陛下禅位?是何居心!”

他猛地踏前一步,手指几乎要点到王珪的鼻尖:“王珪!你身为户部尚书,不思为国开源节流,反与宵小沆瀣一气,妄图趁陛下病笃,行那挟持幼主、把持朝纲之事吗?!太子继位,以他三岁孩童般的心智,这南谕的江山,是姓萧,还是改姓你王?抑或是尔等身后那些蠢蠢欲动的魑魅魍魉?!”

“你……你血口喷人!”王珪被骂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林岳甫,“林太傅!你……你休要倚老卖老,污蔑忠良!”

“忠良?”林岳甫仰天发出一声悲怆的长笑,笑声中充满了无尽的讥讽与苍凉,“尔等也配谈忠良?陛下尚在病中,北周大军压境的警讯才刚传来几日?尔等不思整军备战,为君分忧,反而在此逼迫君父,图谋大位!这,就是尔等的忠?这,就是尔等的良?!”

他猛地转身,面向昭华殿紧闭的殿门,扑通一声,双膝跪地,以头触地,老泪纵横,声音哽咽却字字清晰,如同泣血:

“陛下!老臣林岳甫泣血叩首!此辈名为劝进,实为谋逆!太子殿下纯孝仁厚,然心智未开,若登大宝,必成他人掌中傀儡!国将不国,社稷危矣!陛下!您睁眼看看啊!看看这些在您病榻前就迫不及待要瓜分江山的豺狼!陛下——!”

这字字诛心、句句泣血的控诉,如同重锤般砸在每一个在场大臣的心头。那些原本蠢蠢欲动、或随波逐流的大臣,此刻无不面红耳赤,羞愧地低下头,不敢与林岳甫那悲愤欲绝的目光对视。王珪等人更是脸色惨白,冷汗涔涔而下,在林岳甫那如同实质的浩然正气与犀利言辞面前,竟被驳斥得哑口无言,体无完肤!

“咳咳……够了……”

一声虚弱却依旧带着帝王威严的声音,从重重帐幔后传来。那声音不大,却仿佛有着无形的力量,瞬间让殿前所有的嘈杂和争执平息下去。

帐幔被一只枯瘦的手缓缓掀开。南谕皇帝萧衍,在两名内侍的搀扶下,艰难地坐起了身。他脸色蜡黄,眼窝深陷,曾经英武的面容被病痛折磨得憔悴不堪,唯有一双眼睛,在扫过殿前群臣时,依旧锐利如刀,带着洞察一切的冰冷和深深的疲惫,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悲哀。他的目光在林岳甫跪伏的身影上停留了一瞬,闪过一丝痛惜,随即转向王珪等人,眼神变得无比冰冷。

“朕……还没死。”萧衍的声音沙哑,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志,“太子……永远是太子。朕一日不死,这南谕的天……就塌不下来!”

他喘息了几声,目光越过众人,投向殿外阴沉的天空,仿佛看到了北方那迫在眉睫的刀兵烽火。

“北周……宇文烈挂帅了?”他问道,声音低沉。

一名兵部侍郎连忙出列,躬身道:“回陛下,北周皇帝姬宏章已任命上柱国宇文烈为征南大元帅,正调集粮草军械,只待冰化,恐……恐将大举南侵!”

“宇文烈……姬宏章这是要毕其功于一役了……”萧衍喃喃道,眼角撇过一旁的宇文拓。他剧烈地咳嗽了一阵,用一方明黄的手帕捂住嘴,再拿开时,帕上已染上一抹刺目的暗红。他看也没看,将手帕紧紧攥在掌心,目光再次变得锐利而决绝。

“传旨。”萧衍的声音带着一种燃烧生命般的决然,一字一顿,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昭华殿中:

“命护国公——苏定方!为天下兵马大元帅!总督江南江北诸路军务!整军备战!”

“朕要这南谕的江山……寸土不让!”

护国公苏定方!这个名字如同一道惊雷,在心思各异的群臣心中炸响。这位已多年不问军事、深居简出的开国老将,竟被陛下在此时推到了风口浪尖!

大臣退去后,龙骧卫统领宇文拓独自一人跪在塌前。

萧衍艰难的起身,扶住了宇文拓,“我知你想去参战,这次我就不拦你了。”

宇文拓眼中闪过一丝光芒,“谢陛下。”

萧衍沉默的又继续躺在床上,十年前宇文烈抛妻弃子,杳无音信,不曾想被周朝余孽重用。

那就看看战场上父子相见是何等惨状吧!

萧衍的嘴角划过一丝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