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一个穿着浅碧色衣裙的少女,安静得如同墙角悄然生长的一株小草。张雪柠,他的妹妹。她怀中紧紧抱着一张古旧的焦尾琴,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按在冰冷的琴弦上。
当古星河的目光触及她时,她仿佛受惊的小鹿般猛地抬起头。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眸里,瞬间蓄满了泪水,如同破碎的琉璃,摇摇欲坠。但她死死咬着下唇,倔强地不让那泪水滚落。她看着一步步走近的兄长,看着他那身仿佛随时会被风卷走的单薄白衣,看着他背负的长剑和那决定命运的包袱。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手指骤然拨动了琴弦。
“铮——!”
一声清越孤绝的琴音,如同冰泉乍破,清冽地刺破了沉重的呜咽与刀盾之声,直冲云霄!紧接着,带着浓重塞外苍凉韵调的曲调,从她颤抖的指尖流淌而出。那琴音并不连贯,时断时续,每一个音符都带着细微的颤抖,像寒风中瑟瑟发抖的秋叶,又像心弦被寸寸绷紧、濒临断裂前的哀鸣。没有繁复的技巧,只有最本真的悲恸与不舍,丝丝缕缕,缠绕着古星河即将远行的身影,仿佛要将他牢牢系在这座摇摇欲坠的孤城。
古星河走到她面前,脚步前所未有的沉重。他伸出手,宽厚而带着薄茧的掌心,极其轻柔地落在妹妹冰凉的发顶,如同安抚一只受惊的雏鸟。他能感受到她身体细微的颤抖。
“雪柠,”他的声音低沉而温和,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看好家。等哥回来。”
张雪柠仰着小脸,泪水终于挣脱了束缚,如同断线的珍珠,大颗大颗地滚落,砸在怀中的琴弦上,发出细微的、心碎的“嗒”声。她用力地点头,喉咙哽咽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有那悲怆的琴音,是她唯一的回应。
古星河收回手,指尖仿佛还残留着妹妹发丝的微凉。他最后看了一眼那张泪痕斑驳却写满倔强的小脸,目光扫过萧清璃那燃烧着决绝火焰的赤红身影,扫过老将军林震那饱含无声重托的深邃眼神,扫过城守赵文谦那写满忧虑的苍白面容……最后,他的视线掠过那一张张或苍老、或稚嫩、或布满刀疤、或沾满尘土的脸庞,每一张脸都承载着这座城的呼吸与重量。
他猛地转身!
素白的衣袂在凛冽的风中划出一道决然的弧线,再无半分留恋。
“阿骨!”一声清喝。
“嗷!”
一个短促而怪异的回应声在古星河身侧响起。仿佛凭空出现一般,一个瘦小精悍的身影紧紧跟上了古星河的步伐。
阿骨。
他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年纪,身材比古星河矮了大半个头,瘦得像根风干的竹竿。
此刻,阿骨紧紧贴在古星河身侧,那双漆黑的瞳孔微微收缩,喉咙里发出一种低沉而持续的、近乎野兽警戒时的“呼噜”声。他粗糙的手指神经质地抓着腰间一块用藤条绑着的、边缘锋利的燧石片,目光锐利地投向城门远处那片枯黄稀疏的灌木丛方向,仿佛察觉到了某种无形的、令人不安的气息。
古星河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只是淡淡地瞥了阿骨警戒的方向一眼,低声道:“走。”声音平静无波。
两人一白一褐,一高一矮,踏出了镇北城巨大的城门阴影,彻底暴露在城外那片无遮无拦、寒风呼啸的旷野之中。
“咚!咚!咚——!”
身后的刀盾撞击声骤然拔高,变得前所未有的整齐、沉重、悲壮!那是十万军民用尽全身力气敲响的送行之鼓!每一次撞击,都仿佛要将这压抑的天空捅破一个窟窿!
“恭送少将军——!”
“少将军保重——!”
无数压抑已久的嘶吼终于冲破喉咙,汇聚成一股悲怆的洪流,在朔风卷起的漫天黄尘中翻滚、咆哮,直追着那两道决然远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