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朔风埋骨(1 / 2)

朔风关的城门在身后发出沉重而绝望的呻吟,缓缓合拢,隔绝了关内最后一点微弱的灯火和无数道悲戚的目光。

张峰勒马,最后回望了一眼那高耸在沉沉夜色中的、如同巨兽脊背般的城楼轮廓。冰冷的铁面甲覆盖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深陷的眼窝,里面燃烧着孤注一掷的火焰。腰间那条勒到极限的皮带,此刻深深陷进冰冷的铁甲之下,带来的不仅是束缚的痛楚,更是一种近乎自毁的决绝。

他身后,五百骑。人人披甲,战马的口鼻喷着粗重的白气。每一个士兵都和他一样,面甲覆脸,沉默得如同雪地里冻硬的石头。没有人说话,只有铁器摩擦的冰冷声响和压抑到极致的呼吸声在死寂的夜里格外清晰。他们知道此行意味着什么。粮,或者死。没有第三条路。

“走!”张峰的声音透过面甲,沉闷得像从地底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他一夹马腹,黑色的战马如同离弦之箭,率先冲入了关外无边无际的、被惨淡月光笼罩的雪原。五百骑沉默地紧随其后,马蹄踏碎冰雪,如同敲响送葬的鼓点,朝着狼庭先锋营囤粮的侧翼方向,义无反顾地扑去。

起初的奔袭如同雪原上的幽灵,迅捷而无声。斥候传回的消息精准,狼庭先锋大将兀术的营寨就在前方十里,守备松懈,正是千载难逢的时机。张峰的心在胸腔里擂鼓般跳动,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那渺茫却足以燎原的希望之火。只要冲进去,只要点燃那些粮草,哪怕只有一瞬的火光,也能为朔风关再续上几日的命!

距离营寨不到三里,雪原依旧死寂。风卷着雪沫,打在冰冷的铁甲上,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张峰心中的不安却骤然攀升到了顶点。太静了!静得诡异!狼庭的探马呢?巡夜的哨骑呢?仿佛眼前这片空旷的雪地,就是一个巨大的、张开了口的坟墓!

“停!”张峰猛地勒住缰绳,嘶哑的喝令在风中传开。五百骑瞬间由极动转为极静,战马不安地喷着响鼻。

然而,已经太迟了!

就在他喝声落下的瞬间——

“呜——呜——呜——!”

凄厉得如同恶鬼嚎哭的号角声毫无征兆地在四面八方炸响!声音穿透风雪,撕裂夜空,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嗜血和狂喜!

紧接着,死寂的雪原活了!

不,是活了的地狱!

左、右、前方,原本看似平坦的雪地如同沸腾的岩浆般猛地炸开!无数身披白色狼皮、手持弯刀的狼庭骑兵如同从地狱深处钻出的恶鬼,嘶吼着跃上马背!雪沫和冰碴被狂暴的气流卷上半空,形成一片迷蒙的雪雾,瞬间将张峰和他五百骑的身影吞没!更远处,影影绰绰,数不清的黑影如同潮水般涌来,沉重的马蹄声震得脚下的冻土都在呻吟!

中计了!这是一个精心布置的、以粮草为诱饵的绝杀陷阱!他们五百人,如同扑火的飞蛾,一头撞进了早已织就的死亡罗网!

张峰的心瞬间沉入冰窟,但仅仅是一瞬!下一刻,一股狂暴到极致的凶戾之气猛地从他瘦削的身体里炸开!他眼中最后一点属于人的温度彻底熄灭,只剩下野兽濒死反噬的疯狂!恐惧?绝望?在此刻都是奢侈!唯有杀!杀出一条血路!哪怕是用自己的骨头铺路!

“凉州儿郎!!”张峰猛地拔出腰间的佩刀,刀锋在惨淡的月光下划出一道凄厉的弧光,直指前方如潮水般涌来的狼庭骑兵,声音嘶哑如裂帛,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决绝,“随我——凿穿他们!目标——粮仓!杀——!!!”

“杀——!!!”

五百道早已压抑到极限的嘶吼汇聚成一股绝望的洪流,瞬间冲破了死亡的号角!没有退缩,没有犹豫!五百铁骑,如同五百支烧红的铁矛,在张峰的带领下,朝着前方数倍于己、密密麻麻的狼庭骑兵,发起了决死的冲锋!

钢铁与血肉的碰撞在下一刻轰然爆发!

“噗嗤!”“咔嚓!”“啊——!”

刺耳的金属撞击声、骨骼碎裂声、濒死的惨嚎声瞬间交织在一起,形成一曲地狱的奏鸣曲!张峰一马当先,手中的长刀化作一道冰冷的旋风!刀光过处,血浪冲天!一个狼庭百夫长试图阻挡,刀锋相交,火星四溅!张峰手腕一沉,刀锋顺着对方的弯刀诡异地上撩,带着一股蛮横无匹的力量,“噗”地一声,直接将对方连人带甲劈成两半!滚烫的鲜血和内脏碎片喷溅了他满头满脸,铁面甲上糊满了粘稠的血浆!

他看也不看,刀锋顺势横扫,又将侧面一个举着狼牙棒砸来的狼兵拦腰斩断!温热的肠子拖在冰冷的雪地上,瞬间冻成冰坨!

他成了战场上最醒目的目标,也成了最疯狂的绞肉机!刀光纵横,每一刀都带着同归于尽的惨烈!左臂被一支冷箭射穿,箭杆在奔跑中折断,他眉头都没皱一下,反手一刀削掉了偷袭者的半个脑袋!右腿被一柄沉重的弯刀狠狠劈中,冰冷的刀刃切开了皮甲和皮肉,深可见骨!巨大的力量让他身体猛地一晃,但他竟借着这股冲力,身体在马上一个不可思议的拧转,刀锋如同毒蛇般从一个诡异的角度刺出,瞬间洞穿了偷袭者的咽喉!

血!到处都是血!他的血!敌人的血!脚下的雪地早已被染成刺目的黑红!他身边的亲卫一个接一个地倒下,被蜂拥而至的狼兵淹没。五百人的队伍如同投入沸水的冰块,在绝对的数量碾压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

但他不管!他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透过重重叠叠的刀光和血影,他看到了!看到了那个被重重护卫着的狼庭先锋大将——兀术!那个身材如同巨熊,穿着华丽皮裘,脸上带着猫捉老鼠般残忍戏谑笑容的狼庭大将!

就是他!就是他设下的毒计!就是他要把朔风关彻底碾碎!

一股无法形容的暴怒和杀意瞬间冲垮了张峰所有的理智!小妹雪柠生死未卜的脸庞,关内将士冻饿濒死的惨状,赵元吉那张令人作呕的嘴脸……所有的一切,都化作了眼前这个目标!

“兀术——!!!”张峰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如同受伤濒死的猛虎!他猛地一夹马腹,座下那匹同样浴血的战马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玉石俱焚的意志,发出一声悲怆的长嘶,爆发出最后的力量,硬生生撞开挡在前面的几个狼兵,朝着兀术的方向亡命冲去!

距离在疯狂地缩短!十丈!五丈!三丈!

兀术脸上的戏谑终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真正的惊愕和随之而来的暴怒!他没想到这个看似瘦弱的凉王世子,竟能在万军之中爆发出如此恐怖的力量,直取自己!

“拦住他!”兀术厉声咆哮。

数柄沉重的弯刀带着凄厉的破空声,从不同的角度狠狠劈向张峰!

张峰眼中只有兀术!他不闪不避!拼着硬受左肩一刀,皮甲碎裂,鲜血狂喷!拼着后背被一杆长矛狠狠刺入,矛尖透出前胸!剧痛几乎让他昏厥,但他咬碎了舌尖,血腥味和剧痛刺激得他精神一振!借着这股冲力,他猛地从马背上腾空而起,如同扑击猎物的鹰隼,手中的长刀化作一道撕裂夜空的惊雷,带着他全部的生命和意志,朝着兀术的头颅,决然劈下!

兀术瞳孔骤缩!他感受到了那刀锋上凝聚的、足以斩断一切的死亡意志!仓促间,他只能举起手中那柄镶嵌着宝石的弯刀格挡!

“铛——!!!!”

一声震耳欲聋的、如同洪钟大吕般的巨响轰然炸开!

火花刺目!

张峰的长刀,竟硬生生劈断了兀术那柄精钢打造的弯刀!刀势未尽,狠狠劈在兀术仓促抬起格挡的左臂上!

“噗——咔嚓!”

血光暴现!一条粗壮的手臂连同半截碎裂的弯刀高高飞起!

“呃啊——!!!”兀术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嚎,剧痛和恐惧让他庞大的身躯向后踉跄跌倒!

张峰的身体也重重摔落在冰冷的雪地上,巨大的冲击力让他眼前发黑,喉头一甜,大口大口的鲜血混杂着内脏碎片狂喷而出!胸前透出的矛尖深深扎进冻土,将他钉在地上!左肩深可见骨的刀伤和后背贯穿的矛伤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抽空了他所有的力气和温度。

他失败了。拼尽全力,以身为饵,以血开路,终究没能斩下兀术的头颅。冰冷的绝望如同潮水般淹没了他。五百兄弟…全没了…朔风关…完了…小妹…雪柠…你在哪…大哥…

或许大哥还在的话,就不会这么惨烈吧...

视野开始模糊,意识像风中的残烛。他能感觉到周围的狼兵正惊恐又愤怒地围拢过来,无数柄染血的刀枪对准了他残破的身体。兀术在亲卫的搀扶下挣扎着站起,断臂处血流如注,那张因剧痛和暴怒而扭曲的脸上,只剩下最原始的、要将张峰碎尸万段的疯狂杀意。

要死了么…也好…死在关外…也算…不负父王…不负凉州…

他躺在冰冷的雪地上,身下的积雪被滚烫的鲜血迅速融化,又迅速冻结,与泥土混在一起,形成一片粘稠污秽的血泥。刺骨的寒意从四面八方钻进他残破的躯体,带走最后一丝生机。他微微侧过头,望向朔风关的方向。关城在惨淡的月光下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像一个巨大的、沉默的墓碑。

对不起…父王…孩儿…尽力了…

就在他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的前一刹那,就在兀术捂着断臂、狰狞咆哮着下令将他乱刃分尸的瞬间——

关内方向,那片死寂的、被狼庭骑兵彻底封锁的黑暗雪原上,毫无征兆地,亮起了一点光!

不,那不是光!那是一道撕裂黑暗的、冰冷刺骨的青色匹练!如同九幽之下升起的寒冰怒潮,以一种超越凡人理解的速度,带着斩断一切、冻绝万物的恐怖意志,朝着这修罗屠场,狂飙突进!

青光所过之处,没有惊天动地的喊杀,只有一种令人窒息的、纯粹到极致的死寂!挡在青光路径前方的狼庭骑兵,无论是人是马,甚至连一声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瞬间爆裂成漫天血雾和碎肉!残肢断臂混合着内脏碎片如同暴雨般砸落,在洁白的雪地上泼洒出触目惊心的猩红!

那青光太快!太冷!太凶!它根本不是在杀人,而是在收割!以一种超越视觉极限的、近乎瞬移般的速度,犁开血肉的通道,硬生生在密不透风的狼庭包围圈中,撕开了一条笔直的、由鲜血和碎尸铺就的死亡之路!

仅仅几个呼吸!

那道冰冷、凶戾、裹挟着无匹杀气的青色剑光,已悍然冲到了张峰身前!

青光骤然一凝,散去。

一个人影,孤身,单剑,稳稳地站在了张峰身边,站在了这尸山血海的中央。

来人一身玄衣,早已被血污浸透,破烂不堪,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他脸上沾满了凝固的血痂和泥污,看不清面容,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如同两团在极寒深渊中燃烧的青色鬼火,冰冷、死寂,却又蕴含着足以焚毁万物的暴戾!他手中握着一柄样式古朴的长剑,剑身通体呈现出一种深邃、内敛、仿佛能将所有光线都吸进去的青色。此刻,那青色的剑身上,正缓缓滴落着粘稠的、冒着热气的血珠。

“嗒…嗒…”血珠滴落在冰冷的雪地上,发出细微却清晰得如同惊雷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