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0章 对峙(上)(1 / 2)

精舍内,沉水香依旧袅袅,却仿佛凝滞了,带着一丝山雨欲来的沉重。

陈恪躬身立在阶下,姿态恭谨,眼观鼻鼻观心,心中却已飞快盘算嘉靖此番召见的用意。

方才那“赏画”的由头,他半个字都不信。

“陈卿,”嘉靖帝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却让陈恪心头一紧,“抬起头来。”

陈恪依言抬头,目光迅速扫过御座。

嘉靖帝并未看他,而是随手拿起案头一沓厚厚的奏疏,漫不经心地掂量着。

“看看。”嘉靖帝手腕一抖,那沓奏疏如同被无形的手推动,哗啦一声滑落在陈恪脚边的金砖地上,散开一片刺目的明黄与朱批,“弹劾你的。仗着些许微功,骄横跋扈,目无君父,纵容门生,狂妄自大……啧啧,陈恪,你这靖海伯,当得可真是……风光无限啊。”

陈恪眼皮都没眨一下,心中早已骂开了花:老道士,装什么大尾巴狼!这些狗屁倒灶的弹劾,哪一条不是你默许严嵩那老狗放出来咬人的?不就是老子砍了他杨顺这条臂膀,他急了跳墙吗?

但他面上却瞬间堆砌出恰到好处的惶恐与“委屈”,撩袍便跪:

“臣惶恐!臣有罪!”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颤抖,“臣……臣不知何处言行失当,竟惹得同僚如此非议!臣自苏州练兵、密云御敌以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唯恐有负圣恩,岂敢有半分骄矜之心?此必是有人……有人……”他恰到好处地停顿,没有明指严嵩,但那未尽之意谁都明白。

嘉靖帝嘴角勾起一丝几不可查的弧度,仿佛很满意陈恪这副“诚惶诚恐”的姿态。他就是要让陈恪知道,这朝堂的风雨,没有他嘉靖的默许,吹不到靖海伯的头上;而能为他陈恪遮风挡雨的,也只有他这位九五之尊!

“好了,”嘉靖帝挥挥手,语气似乎缓和了些,“朕知你忠心,也知你年轻气盛,难免遭人嫉恨。这些弹劾,朕已留中不发。”他顿了顿,目光如鹰隼隼般骤然锐利,牢牢锁定陈恪,“但……陈恪,有人告你一件旧事,朕……不得不问。”

来了!陈恪心中一凛,精神瞬间高度集中,面上却依旧维持着“感激涕零”和“洗耳恭听”的表情:“陛下垂询,臣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嘉靖帝身体微微前倾,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仿佛要穿透陈恪的灵魂,声音低沉而清晰,一字一句敲在陈恪心上:

“有人声称,你五岁之时,在金华乡祠堂,被族人视为‘中邪’,绑于木架之上驱邪。期间,你……狂悖不法,竟口出狂言,妄议朝廷‘一条鞭法’之策,更……指名道姓,辱骂当朝首辅严嵩为‘严嵩老儿’!可有此事?!”

轰——!

如同平地惊雷在陈恪脑中炸响!

他瞳孔骤然收缩,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饶是他心志坚毅如铁,此刻也差点控制不住脸上的表情。

五岁!祠堂!驱邪!一条鞭法!严嵩老儿! 这些尘封在记忆最底层、几乎被他遗忘的碎片,此刻被嘉靖帝如此清晰、如此精准地挖了出来!

是谁?!是谁告的密?

陈恪心中惊涛骇浪,但求生的本能让他瞬间做出了反应——装傻!抵死不认!

他脸上迅速切换出极度的茫然、震惊和难以置信,声音都拔高了几分,带着一种被“污蔑”的悲愤:

“陛下!这……这从何说起啊?!”陈恪猛地抬头,眼神里充满了无辜和巨大的“委屈”,“臣五岁之时,不过乡野一懵懂顽童,终日与牛为伴,连字都不识得几个!‘一条鞭法’?此乃朝廷大政,臣那时……听都没听说过啊!至于辱骂严阁老?陛下!臣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对阁老有丝毫不敬!更遑论……更遑论是五岁稚龄?这……这定是有人恶意构陷,欲置臣于死地!陛下明鉴啊!”

他声音哽咽,几乎要指天发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