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恪的手,已按在了象征靖海伯爵位的七梁冠上!
那绯色蟒袍下的身影挺直如标枪,带着一股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惨烈气势!
他目光灼灼,直视御座,仿佛下一刻便要摘下这身荣华,以血肉之躯撞向那冰冷的金砖!
“轰——!”
这无声的决绝,比任何咆哮都更具冲击力!
英国公张溶、高拱等人脸色骤变,眼中爆发出惊骇与激赏交织的光芒!
他们深知陈恪此举的分量——这已不是弹劾,而是以自身所有功勋、地位乃至性命为注,进行的一场关乎国本、军心的豪赌!
赌嘉靖帝心中那杆秤,最终会偏向社稷安危!
严嵩脸色瞬间煞白如纸,花白的胡须剧烈颤抖,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陈恪按在梁冠上的手,仿佛看到了自己政治生涯崩塌的预兆!
他嘴唇哆嗦着,想开口驳斥这“狂悖”之举,想斥责陈恪“以死要挟君父”,可喉咙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陈恪方才那番“渎职纵敌”、“无能误国”、“动摇军心国本”的指控,字字如刀,句句见血,已将他为杨顺开脱的“无能论”撕得粉碎!此刻再辩,非但苍白无力,更显欲盖弥彰!
徐阶低垂的眼帘下,精光爆射,心中狂喜如潮!
陈恪!好一个陈恪!竟敢如此决绝!此子锋芒,锐不可当!严嵩老贼,看你今日如何收场!
他强压着几乎要溢出的笑意,脸上却适时地堆满了“震惊”与“忧虑”,仿佛也被陈恪的举动吓到了。
嘉靖帝捻动玉珠的手指,彻底停住。
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此刻如同凝固的寒潭,倒映着阶下那个绯色的、决绝的身影。
没有震怒,没有呵斥,只有一种近乎审视的、冰冷的、带着一丝被冒犯的愠怒的平静。
他当然明白陈恪的用意。
这小子在用最惨烈的方式,划下他的底线——小贪小恶可忍,但如范家通敌、杨顺渎职这般动摇国本、祸害黎庶的大是大非,绝无妥协余地!他之前甚至搬出了“祖宗精神”,暗示成祖的赫赫武功,岂容这等蠹虫败坏?
严嵩?不过是他嘉靖手中的一副白手套罢了。
昔日恩宠,不过是平衡朝局、敛财修道的工具。
如今这副手套沾满了京畿百姓的血泪,沾满了动摇军心的污点,还值得他这位九五之尊去维护吗?什么时候丢弃,全凭他的心情!
然而,明白归明白,理解归理解,嘉靖帝心中那股被“胁迫”的不快,却悄然滋生、缠绕!
他是谁?他是大明天子!是端坐九重、执掌乾坤的九五之尊!三十余载帝王生涯,早已习惯了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习惯了群臣在他面前战战兢兢、揣摩圣意!
何曾有人敢如此?用他赐予的荣耀,用他倚重的才干,用近乎“死谏”的姿态,将他逼到墙角,迫他做出唯一的选择?
这感觉,如同被自己多年豢养的鹰隼反啄了一口!虽知鹰隼是为了猎物,却依旧难掩那份被冒犯的帝王尊严!
“好一个靖海伯……”嘉靖帝心中冷笑,那深潭般的眼眸深处,一丝冰冷的怒意与玩味交织翻腾,“朕给你泼天富贵,予你无上荣宠,让你年纪轻轻便位极人臣,你便是如此报答朕的?用朕给你的东西,来逼朕就范?”
久居权力金字塔顶端之人,最不能容忍的,便是失去掌控感!
陈恪此举,无疑是在挑战他至高无上的权威!
嘉靖帝的目光缓缓扫过阶下噤若寒蝉的群臣,最后定格在陈恪那张年轻、坚毅却带着一丝“病容”的脸上。
他嘴角勾起一丝极淡、几乎看不见的弧度,心中暗道:“陈恪啊陈恪,你演得好一出‘死谏’的戏码!逼朕杀杨顺?可以!但今日你让朕失了颜面,若不找补回来,朕这三十余年的皇帝,岂不是白做了?”
他打定主意,绝不轻易表态!他要等!等陈恪自己递上台阶!
等这个胆大包天的年轻勋贵,亲口收回那“摘冠赴死”的狂言!
否则,即便他心中已判了杨顺死刑,此刻也绝不会顺了陈恪的意!
精舍内,死寂持续着,每一息都如同一年般漫长。
空气沉重得令人窒息。
陈恪的手依旧按在梁冠上。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来自御座之上的、冰冷而沉重的压力,如同实质般压在他的脊梁上。
嘉靖帝的沉默,比雷霆震怒更让他心悸!
那深不见底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直刺他内心最深处。
“陛下……在生气。”陈恪心中警铃大作。
他瞬间明悟了自己方才那“玉石俱焚”姿态的副作用——他成功地划下了底线,却也成功地触怒了这位掌控一切的帝王!
嘉靖帝要的,从来不是被臣子逼着做决定!
他要的是掌控感,是帝王威严不容侵犯!
不能再僵持下去了!
否则,即便嘉靖最终迫于形势杀了杨顺,也必会在心中埋下芥蒂,甚至可能借机打压自己!必须立刻转圜!
电光火石间,陈恪做出了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