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天啊……”俺答汗发出一声低沉沙哑、如同呜咽般的叹息。
他缓缓抬起手,声音带着一种英雄末路的悲怆与认命的平静:“传令……放下武器……投降吧。”
当最后一名鞑靼士兵丢下弯刀,跪倒在冰冷的雪地上时,整个战场陷入了一片死寂。只有风雪依旧在呼啸。
尘埃落定。
消息传到后方联军大营时,陈恪正坐在一块冰冷的石头上,望着远处苏州新军临时搭建的伤兵营。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草药苦涩的气息。
呻吟声、压抑的哭泣声断断续续传来。
常钰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到他面前,年轻的脸上布满血污和深深的疲惫,声音嘶哑:“伯爷……清点完毕。苏州新军……伤亡过半。重伤者三百余,轻伤不计其数……火铳损毁近四成,弹药……几乎耗尽。”
陈恪没有立刻回答。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那些染血的靛青色军装,扫过担架上残缺的肢体,扫过士兵们眼中劫后余生却难掩悲痛的茫然。
代价……太沉重了。
这六千铁军,是他倾注心血锻造的利刃,是未来强军的种子,却在通州旷野,在密云城下,在追击途中,被硬生生磨钝、折断。
“知道了。”陈恪的声音低沉得几乎被风雪淹没。
他站起身,身形微微晃了一下,连日来的高度紧张、殚精竭虑、以及目睹巨大伤亡带来的精神冲击,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的只有深入骨髓的疲惫和一种巨大的空虚。
他感觉自己像一具被掏空的行尸走肉,每一根骨头都在叫嚣着休息,每一个念头都指向同一个地方——家。
就在这时,一阵沉稳的马蹄声传来。
蓟辽总督王忬在亲兵簇拥下策马而至。
老将军甲胄鲜明,精神矍铄,与周围一片疲惫的景象形成鲜明对比。
他翻身下马,走到陈恪面前,脸上带着由衷的钦佩和一丝胜利者的豪情,抱拳朗声道:“靖海伯!恭喜!此役大获全胜,全歼鞑靼主力,生擒虏酋俺答!此乃不世之功!老夫在隘口看得分明,伯爷运筹帷幄,最终瓮中捉鳖,实乃用兵如神!老夫佩服!”
陈恪看着王忬,看着他眼中闪烁的功勋光芒,嘴角艰难地扯动了一下,露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苦笑。
恭喜?不世之功?用兵如神?这些词此刻听来如此刺耳。
他眼前只有密云城头石镇岳决然赴死的背影,只有通州旷野上新军将士血肉横飞的惨烈,只有此刻伤兵营里那无尽的痛苦呻吟。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仿佛用尽了全身最后一丝力气,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沉重无比的字:
“班师。”
话音未落,一股强烈的眩晕感猛地袭来。
陈恪眼前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阿大眼疾手快,一个箭步上前,用宽阔坚实的臂膀稳稳地托住了他。
靖海伯陈恪,这位以弱冠之龄搅动朝堂风云、挽狂澜于既倒的年轻勋贵,这位在尸山血海中搏杀出一条生路的穿越者,此刻终于耗尽了所有心力,在胜利的号角吹响之时,在忠仆的臂弯里,彻底失去了意识。
风雪依旧,覆盖着尸骸枕藉的战场,也覆盖着胜利者疲惫的身躯与沉痛的心灵。
“穿越者守则第三百二十九条:”陈恪在无意识的虚空中呐喊,“ 当你以凡人之躯撬动历史的车轮,以先知之智布下逆转乾坤的棋局,以血肉为代价换取家国存续的曙光时,请记住——胜利的桂冠往往由荆棘与骸骨编织。那力竭倒下的瞬间,并非软弱,而是灵魂承载了远超时代的重负后,最真实的回响。历史从不记录英雄归途的踉跄,但每一个改变时代的背影,都必然浸透无人知晓的孤独与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