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最后一缕夜色被东方的鱼肚白彻底吞噬，初冬的朝阳带着一丝吝啬的暖意，刺破了笼罩密云城的沉重阴霾。

然而，这微弱的晨光并未带来丝毫安宁，反而将城外那片广袤荒原上，令人窒息的景象清晰地呈现在每一个守城将士的眼前。

地平线尽头，不再是昨日退兵时的烟尘余烬，而是翻滚如沸的、遮天蔽日的黄褐色尘暴！

那是由无数铁蹄践踏冻土掀起的死亡之云！震耳欲聋的马蹄声不再是沉闷的律动，而是汇聚成连绵不绝、撼动大地的雷霆轰鸣！仿佛整个北疆大地都在鞑靼铁蹄下痛苦呻吟。

尘云渐近，其下那支令人生畏的庞大军阵终于展露全貌。

数万鞑靼骑兵如同黑色的怒潮，无边无际，铺满了目之所及的每一寸土地。

前排是身披厚重皮甲、手持弯刀长矛的精锐重骑，战马喷着粗重的白气，铁蹄踏碎冰霜，每一步都带着碾碎一切的威势。

中军簇拥着那面金狼大纛，俺答汗的身影在晨光中如同铁铸的魔神。

两翼则是轻捷如风的轻骑兵，如同狼群般穿梭游弋，弓弦已张，闪烁着嗜血的寒芒。

更令人心悸的是阵前那黑压压一片、衣衫褴褛却手持简陋云梯、木盾的步卒——那是被驱赶在前，用血肉之躯消耗守军箭矢滚木的明朝百姓炮灰！

城墙上，六千守军，无论是京营精锐还是密云本地士卒，无论是勋贵子弟还是普通军户，在这一刻，人人心中都泛起了难以抑制的波澜。

恐惧瞬间缠绕住心脏，攥得人几乎窒息。

那排山倒海般的压迫感，让空气都仿佛凝固成了铅块。

有人脸色煞白，牙齿咯咯作响；有人紧握兵器的手心满是冷汗；更有人双腿发软，几乎要瘫倒在地。

“稳住！”一声清喝，如同冰泉击石，瞬间刺破了城墙上的死寂。

陈恪的身影出现在城墙最高处的箭楼前。

他身披特制的鳞甲，甲叶在晨光下泛着冷冽的幽光，外罩一件象征钦命督师身份的绯色战袍，腰悬御赐尚方宝剑。

他并未戴盔，年轻而沉静的面容在凛冽寒风中显得格外坚毅，目光扫过城下汹涌的敌潮，也扫过身边每一个将士的脸庞。

石镇岳紧随其后，老将军花白的须发在风中飘拂，眼神中燃烧着与城共存亡的决绝火焰。

没有任何战前宣言，没有任何多余的废话。

当鞑靼大军推进至距离城墙约三百步时，一声凄厉得如同鬼哭狼嚎的号角声撕裂了短暂的寂静！

“呜——呜——呜——！”

进攻的号角！

几乎在号角响起的同时，鞑靼军阵两翼的轻骑兵如同离弦之箭，骤然加速！

他们伏低身体，紧贴马背，在高速奔驰中张弓搭箭！刹那间，密集的箭矢如同飞蝗般腾空而起，带着尖锐的破空声，划出一道道致命的弧线，狠狠扑向密云城头！

“举盾！避箭！”石镇岳嘶声怒吼。

城头瞬间响起一片“噼噼啪啪”的撞击声！箭矢如雨点般砸在盾牌、垛口、城砖上，火星四溅！不少箭矢越过垛口，射入人群，顿时响起几声压抑的痛呼和惨叫。

守军士兵慌忙举起盾牌，或蜷缩在垛口后，躲避这致命的箭雨压制。

与此同时，阵前那黑压压的步卒，在身后督战队的弯刀逼迫下，发出野兽般的嚎叫，扛着简陋的云梯、推着蒙着湿牛皮的冲车，如同决堤的蚁群，疯狂地涌向城墙！

真正的攻城开始了！

鞑靼人确实不擅长弃马攻城，但这支被生存压力和俺答汗的怒火驱使的军队，爆发出的凶悍与疯狂，足以弥补技巧的不足！

“火铳手！第一列！预备——！”

陈恪的声音沉稳而清晰，穿透了箭矢破空和敌军的嘶吼。他并未拔剑，只是冷静地观察着敌军的距离和速度。

然而，城头的混乱远超预期。

“我的弹丸呢？！弹丸掉了！”

“火绳！火绳灭了！快！火折子！”

“啊！箭！有箭射过来了！”

“我不打了！我要回家！让我下去！”

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一些初次经历如此惨烈场面的京营新兵，在漫天箭雨和城下如潮水般涌来的敌人面前，彻底崩溃了。

有人手忙脚乱地装填火铳，却因颤抖而将弹丸掉落；有人慌乱中弄熄了火绳；更有甚者，一名年轻的军户子弟，被一支擦着头皮飞过的箭矢吓得魂飞魄散，丢下火铳，哭喊着转身就想往城下跑！

“临阵脱逃者，斩！”

冰冷的声音如同死神的宣判！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闪过！刀光一闪！

“噗嗤！”

一颗带着惊恐表情的头颅冲天而起！温热的鲜血喷溅在冰冷的城砖上，无头的尸体颓然倒地，抽搐了几下便不动了。

出手的是赵诚！他身后，十余名锦衣卫死士组成的督战队，如同冰冷的雕塑，手持染血的绣春刀，肃立在通往城下的阶梯口。

他们眼神漠然，仿佛刚才斩下的不是一条人命，而是拂去一粒尘埃。

那瞬间的狠辣与决绝，如同冰水浇头，瞬间冻结了所有蠢蠢欲动的逃念！

残酷的战争，终于撕开了所有温情的面纱，将血淋淋的生死抉择，赤裸裸地摆在了这些初次上阵的京营士兵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