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6章 天伦之乐(1 / 2)

嘉靖三十三年春末,京城的空气里,除了暮春的花香与泥土气息,还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微妙氛围。

恩科尘埃落定,新科进士们或意气风发,或韬光养晦,如同新注入的血液,让这架庞大的帝国机器在嘉靖帝看似无为却精准的掌控下,竟隐隐透出几分不同以往的、向上运转的势头。

这并非烈火烹油般的盛世景象,更像是在重重积弊的泥沼中,悄然探出的几枝新芽,带着一丝挣扎向上的倔强。

这日,裕王府张灯结彩,喜庆却不张扬。

皇孙朱翊钧满月之喜,乃天家盛事。

然而,一道出人意料的旨意,却让这份皇家庆典平添了几分异样的色彩。

“靖海伯,陛下口谕,今日裕王府小殿下满月,念及贵府公子陈忱亦是同日生辰,为图方便,着你携子同往裕王府,陛下欲一并瞧瞧。”

传旨太监的声音尖细,落在陈恪耳中却如同惊雷。

他抱着怀中尚在襁褓、睡得香甜的陈忱,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

带刚满月的儿子去裕王府?在嘉靖帝和满朝重臣面前?这绝非他所愿。

他只想让忱儿在靖海伯府的庇护下,远离这波谲云诡的朝堂,安安稳稳地长大。

然而,圣意难违,尤其这旨意透着一种近乎“家常”的随意,更显不容置疑。

“臣……遵旨。”陈恪压下心头的不安与抗拒,沉声应道。

他低头看着儿子恬静的睡颜,指尖无意识地抚过那枚温润的玉麒麟——嘉靖亲赐的祥瑞,此刻却仿佛带着一丝沉甸甸的宿命感。

裕王府正厅,气氛庄重而略显压抑。

严嵩、徐阶、高拱、张居正等内阁重臣及几位近侍勋贵肃立两侧,目光低垂,静候圣驾。

空气中沉水香与檀香交织,却压不住那份无形的紧张。

当嘉靖帝身着常服,缓步踏入时,所有人齐齐躬身行礼,山呼万岁。

嘉靖今日似乎心情颇佳,脸上少了几分修道者的清冷,多了些寻常老人的和煦。

他摆摆手,目光径直投向厅堂中央并排放置的两个紫檀木摇篮。

“都平身吧。”嘉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快,“今日是家孙满月,亦是靖海伯家小子的好日子,不必拘礼。”

他缓步走到摇篮前,目光首先落在左侧那个包裹着明黄锦缎、缀满金玉饰物的婴儿身上——皇孙朱翊钧。

小家伙被裹得严严实实,小小的身躯上挂着长命锁、玉佩、金项圈,头上甚至戴着一顶小小的、象征性的金丝冠冕,显得格外“隆重”,却也因不合身而显得有些滑稽,那些贵重的饰物耷拉在一旁,衬得婴儿越发娇小。

嘉靖俯身,小心翼翼地将朱翊钧抱了起来。

婴儿似乎被惊动,小嘴吧唧了两下,又沉沉睡去。

嘉靖看着孙儿粉嫩的小脸,眼中流露出真切的慈爱,但当他目光扫过孩子身上那些繁复沉重的饰物时,眉头却微微皱起。

“这么小的孩子,戴着些劳什子做什么?”嘉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埋怨,目光扫过一旁侍立的裕王朱载坖。

裕王心头一紧,连忙躬身:“父皇,这是……礼制……”

“礼制?”嘉靖轻哼一声,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朕的皇孙,自有天佑,何须这些外物拘着?”他边说,边伸出枯瘦却稳定的手指,动作轻柔却异常利落地将朱翊钧头上那顶小小的金丝冠冕取下,随手丢给旁边的黄锦。

接着,又解开那串沉甸甸的金项圈,摘下几块看着就硌人的玉佩,只留下一个素净的长命锁。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带着一种帝王特有的、不容置喙的决断。

褪去那些象征身份却累赘的饰物,朱翊钧在祖父怀里似乎更自在了些,小脑袋蹭了蹭嘉靖的臂弯。

嘉靖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抱着皇孙,目光转向右侧摇篮里的陈忱。

陈忱此刻已经醒了,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周围陌生的人和景致,小嘴咿咿呀呀地发出意义不明的音节,小手小脚也不安分地挥舞着,仿佛对嘉靖只抱朱翊钧的行为表示“不满”,嫌弃他厚此薄彼。

嘉靖见状,眼中闪过一丝兴味。他抱着朱翊钧,微微俯身,凑近了陈忱的摇篮,想仔细看看这个与皇孙同日同时辰降生的小家伙。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嘉靖的脸凑近的瞬间,陈忱那只挥舞的小手,竟精准无比地一把抓住了嘉靖颌下那几缕保养得宜、梳理得一丝不苟的胡须!

“咿呀!”陈忱似乎觉得手感新奇,非但没有松手,反而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小手还无意识地拽了拽!

“忱儿!”陈恪心头大骇,几乎魂飞魄散!他一个箭步就要冲上前去制止。

这可是九五之尊!龙须岂是凡人可碰?

更何况是这般“亵渎”!往严重了说,一个“大不敬”的罪名足以让整个靖海伯府万劫不复!冷汗瞬间浸湿了他的后背。

“无妨!”嘉靖的声音却带着一丝罕见的轻松笑意,甚至带着点纵容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