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2章 考官篇(六)(2 / 2)

他目光扫过噤若寒蝉的众人,最终做出决断:

“既然合议难以为继,彼此攻讦徒耗光阴。为公平计,为社稷计,本官提议:所有待议之卷,无论之前争议如何,尽数作罢!今日暂且休议,明日辰时,我等重新开始!所有人,摒弃前嫌,放下私念,仅以文章本身优劣论高下!诸位可有异议?”

重新开始?摒弃私念?

这看似无奈折中的办法,此刻却如同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浮木。

赵文华等人虽然恨得牙痒,但也知道这是唯一能避免彻底崩盘、玉石俱焚的下场。

陈恪那“上秤”的威胁悬在头顶,他们不敢再争。

其他人更是如蒙大赦,只要能结束这场噩梦,怎么都行。

“下官无异议!”陈恪第一个朗声应道,声音斩钉截铁。他要的就是公正的程序,只要规则回归正轨,他就无所畏惧。

“下官……附议。”赵文华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脸色灰败。

“附议。”

“附议……”

稀稀拉拉的附和声响起,带着劫后余生的味道。

翌日,辰时。

阅卷所内,烛火通明,却弥漫着一种诡异而肃穆的气氛。

昨日剑拔弩张的硝烟似乎尚未散尽,但每个人脸上都多了一份近乎刻板的“专注”。

流程重启。

一份份朱卷在沉默中被重新审阅、评判。

没有争吵,没有攻讦,只有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偶尔响起几声低沉的商议。

规则回归,私心暂退。

奇迹般地,一种久违的公平感悄然降临。

那些被赵文华等人刻意攻讦的锐利之卷,因立意新颖、切中时弊而被重新审视、肯定。

那些被陈恪强硬驳回的“垃圾”,再也无人敢提。

而那些真正功底扎实、立论持中、文理俱佳的卷子,开始浮出水面,得到越来越多考官的认可。

其中一份卷子正是书呆子陈谨所作,尤其引人注目。

它纵论古今,从上古“市易有无”谈起,梳理历代海路贸易兴衰,条分缕析,文气平和,逻辑严密。

既不盲目扞卫祖制,也不激进鼓吹开海,而是客观分析利弊,最终以极其标准的“颂圣”收尾,姿态恭谨,滴水不漏。

昨日在混乱中,它只是诸多“甲上”卷之一,虽有亮点,却也被淹没在攻讦的噪音里。

今日,在重新审视下,这份卷子的“根柢深厚”、“立论持中”、“文理俱优”变得无比清晰。

其稳健、圆融、扎实,在经历了昨日的风暴后,显得格外珍贵,几乎成为阅卷所内的一种共识和慰藉。

“此卷立意高远,史料详实,论证周密,收束得当,堪称典范。”

“然也,文气平和,立论公允,实乃上佳之作。”

“吾观诸卷,此篇当属翘楚,置于案首亦无不可。”

考官们低声交流着,言语间充满了对这份卷子由衷的赞赏。

没有争议,没有私念作祟,纯粹的文章本身,征服了所有人,包括昨日那些心怀鬼胎者,此刻也不得不承认其优秀。

最终,当所有考官再次汇聚,准备确定最终名次时。

这份卷子,被几乎所有人一致推举,认为其当为此次恩科会试魁首——会元!

阅卷所内一片沉寂,随即响起一阵低低的、如释重负般的叹息。

这叹息中,有对昨日混乱的余悸,也有对这份终于寻回的、纯粹基于文章的公道的感慨,更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讽刺。

赵贞吉疲惫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复杂的、近乎苦笑的表情,他提笔,在最终的名录榜首,工整地写下了“会元”二字。

至于这份卷子属于谁?糊名之下,阅卷考官无人知晓。

只知道,在这扭曲的规则被强行掰正之后,真正有实力的人,终归会发光。

陈恪站在一旁,看着那份被推举为会元的卷子,虽然糊名,但他心中已了然。

他面上平静无波,心中却波澜起伏。

昨日那场惨烈的“玉石俱焚”之争,竟意外地涤荡了污浊,为这份真正的才华扫清了障碍。

他维护的规则,终究孕育出了应有的结果。

这结局,悲凉中透着荒诞,却也不失为一种迟来的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