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星,帝国英雄陵园。
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天际,将晨光滤成一片惨淡的白。湿润的寒风卷过修剪齐整的墨绿色松柏,带起阵阵林涛,如同无声的挽歌。
庄严肃穆的陵园主广场此刻被布置得格外恢弘而悲壮。高耸的旗杆上,帝国旗帜与象征哀悼的纯黑旌旗半垂,在风中沉重地翻卷。
广场四周,胸佩白色星徽花的皇室近卫队如同雕塑般静立。前排是皇室成员、元老院议员、贵族代表,各部重臣以及四大军团的代表。他们按照严格的等级序列站立,神色各异,或悲戚,或凝重,或眼神游离地打量着四周。
后排,被严格筛选过的媒体记者架设着设备,镜头聚焦于广场中央。那里没有棺椁,只有一座临时搭建的高台,上方悬浮着顾沉公爵身着礼服的巨幅全息影像,影像下方堆满了象征哀荣的纯白花朵与苍翠的星辉枝。
墓园里弥漫着一种刻意营造的悲伤与压抑,更深处,则涌动着无声的暗流。
这不仅仅是一场葬礼,更是由皇室亲自主导,面向全帝国直播的“罹难英雄纪念仪式”,旨在将顾沉的“牺牲”塑造成一个忠于皇室、为国捐躯的完美符号,以此对前线战士的缅怀安抚民心,并试图将K-73星域的惨烈与皇室的失察一并轻轻揭过。
雄虫保护协会会长西奥多站在虫皇代表,一位德高望重的亲王身侧稍后。他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沉痛,眼神却精明地扫视着全场,评估着每一位出席者的反应。
元老院的辛德林大公拄着镶着宝石的权杖,眼皮耷拉着,仿佛随时会睡着,唯有紧抿的嘴角泄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军方的代表区域,气氛尤为微妙。多唯上将站得如标枪般挺直,第四军团的将领们簇拥在他身后,个个面色沉硬,眼神里没有泪水,只有一股压抑待发的怒火与不甘。
第一军团的代表是一位资深中将,他眉头紧锁,目光不时担忧地掠过高台。第三军团的伦桑上将干脆称病未至,只派了副官前来。
而第二军团的位置,恩裴上将因奉命在K-73星域“铁锈地带”执行紧急清理任务而缺席,代表他出席的,是他的雄主——十六皇子冬临。
冬临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黑色礼服,站在军方代表区域的边缘,他微微垂着头,额前柔软的发丝遮住了部分眼帘,双手紧张地交握在身前。
那副怯懦、哀伤而又带着一丝与周遭格格不入的透明的模样,引得附近几位贵族雄虫投来或同情或轻视的一瞥。只有偶尔,在他极快抬眸扫视全场时,那双清澈的眼底才会掠过一丝无虫察觉的幽光。
广场边缘,临时搭建的媒体区内,气氛同样诡谲。
几家主流媒体的记者正襟危坐,而一些小型媒体或独立新闻虫的便携光屏上,正无声地滚动播放着一些触目惊心的画面——焦土、废墟、哀嚎的伤兵、堆积如山的异兽尸体,以及某些经过处理、指向“捕兽计划”源头和“战场先知系统”异常数据的模糊片段。
这些资料如同暗流,在正式仪式开始前,已然在特定的圈子内引发了不小的骚动,只是尚未完全浮上水面。
仪式由一位声音沉郁顿挫的皇室礼官主持。他用沉痛而冗长的语调,念诵着对顾沉公爵“英勇牺牲、壮烈殉国”的悼词。
词汇华丽而空洞,回荡在空旷的广场上,与部分虫脸上真实的悲恸、部分虫程式化的哀伤,以及更多虫心怀鬼胎的沉默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无比讽刺的画卷。
在冗长的默哀与献花环节后,那位代表虫皇的亲王缓步走上了高台。他清了清嗓子,面对镜头与全场静默的宾客,用饱含感情却又带着皇室特有矜持的语调,开始了官方悼词:
“……我们今日齐聚于此,怀着无比沉痛与无限缅怀的心情,送别我们伟大的帝国公爵,顾沉阁下。”亲王的声音通过扩音系统,回荡在空旷的陵园上空。
“他出身高贵,天纵奇才,却从不自矜。他以病弱之躯,心系帝国,于帝国大学孜孜求学,于实验室焚膏继晷,其所研发之药剂,惠及前线万千将士……”
悼词依旧华丽而空泛,将顾沉的形象精心裁剪成一个符合皇室期望、忠诚、奉献且无害的符号。
“……在帝国边境遭遇前所未有的危机之时,顾沉公爵更是不顾自身安危,亲赴前线,以卓越之智慧与无畏之勇气,协助军团抵御兽潮……
最终,为掩护友军,力战而竭,英勇殉国!他的牺牲,是照亮帝国前路的璀璨星辰,是吾等效仿之不朽楷模!他的精神,将与帝国永存!”
亲王的语调在最后变得激昂,试图调动起全场的情绪。台下,部分官员适时地露出感动的神色,媒体区的闪光灯亮成一片。
多唯上将的嘴角却勾起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冷笑。修斯管家站在公爵府家臣队列最前,他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看上去悲痛欲绝。
唯有离得极近,才能看到他紧握的双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以及那低垂的眼帘下,近乎灼热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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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临皇子依旧垂着眼,仿佛沉浸在这官方营造的悲伤氛围中,只是交握的双手指尖,无意识地相互摩挲了一下。
就在亲王的致辞接近尾声,准备以一句“愿星辉指引他的灵魂安息”作为结束时——
“嗡……”
一阵极其轻微,却瞬间攫住所有虫心脏的震动,毫无预兆地传来。
并非来自地面,而是来自那被铅云笼罩的天空。
广场上所有的虫,都不约而同地、带着惊疑抬起头。
只见陵园上空,那片被铅云笼罩的空域,光线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扭曲,空气泛起水波般的剧烈涟漪。
紧接着,一艘通体漆黑、线条流畅凌厉、没有任何标识的小型飞行器,如同撕裂虚空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滑行而出,精准悬停在了高台正上方。
投下的阴影恰好将顾沉的全息遗像笼罩其下。
它静默地悬浮着,漆黑的涂装吞噬着周围所有的光,与下方一片素白哀悼的色彩,以及高台上亲王惊愕的表情,形成极其强烈、乃至荒诞的对比。
一股无形又沉重,令虫心悸的威压,随着它的出现,骤然降临,笼罩了整个广场。
所有的窃窃私语、所有的程式化悲伤、所有的心不在焉,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媒体区的镜头疯狂上仰,捕捉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数。官员贵族们脸上写满了惊疑与愕然。西奥多眯起了眼睛,精明的脸上首次出现了措手不及的凝重。